林深如墨。
阿剩像一头被猎犬追逐的受伤幼兽,在完全失去路径的密林里拼命向前。黑暗不再是单纯的缺乏光线,它有了粘稠的质感,裹挟着湿冷的寒气,缠绕着他的手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叶和湿土浓重的腥气,直灌入肺。
他不敢停,哪怕双腿如同坠了千斤巨石,受伤的左腿每迈出一步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身后的寂静比任何声音都可怕,那两个眼窝里跳动着绿火的枯骨,随时可能从任何一片阴影里飘出来。
“嗤啦——”
衣袖被一根横生的尖锐断枝彻底划开,手臂上传来火辣辣的疼。他踉跄一下,险些摔倒,慌忙伸手扶住旁边一棵布满湿滑苔藓的树干,冰冷的滑腻感让他打了个寒噤。
不能停。
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
不知道跑了多久,或许并没有多久,恐惧扭曲了他对时间的感知。前方的黑暗似乎淡了一些,隐约能看见树木稀疏的轮廓。他心中一紧,是到了山脊,还是……一片绝地?
他放缓脚步,几乎是匍匐着,借助灌木的掩护,向前摸去。
钻出最后一片纠缠的荆棘,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林间空地,不大,中央没有树木,只有齐膝深的荒草。空地的另一头,紧挨着陡峭的山壁,山壁下方,赫然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不大,勉强可容一人弯腰进入,边缘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像垂挂下来的门帘。洞口上方的岩壁上,似乎有些模糊的刻痕,但在稀薄的月光下根本看不真切。
有山洞!
阿剩心脏狂跳起来。是机会,还是另一个陷阱?
他伏在草丛边缘,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仔细感受着周围的动静。只有风吹过高处树梢的声音,和草丛里细微的虫鸣。没有那种非人的阴冷气息,也没有绿油油的鬼火。
暂时安全?
他不敢确定,但体力的透支和腿上的伤痛已经不容他再寻找别的去处。他需要藏起来,至少熬到天亮。
咬了咬牙,他压低身体,几乎是贴着地皮,手脚并用,快速而无声地爬过那片空地,冲向山洞。
越是靠近,一股混合着陈年尘土、兽类腥膻和某种……淡淡草药味的怪异气息就越是明显。洞口垂挂的藤蔓触手冰凉潮湿。
他停在洞口,再次倾听。里面一片死寂。
深吸一口气,他拨开藤蔓,弯腰钻了进去。
洞内比想象中要深,也更黑,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一股更浓的、带着凉意的土腥气扑面而来。他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岩石地面。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勉强能分辨出这是一个狭长的天然岩洞,并不宽敞,但足够他藏身。
他不敢再往里走,谁知道深处藏着什么。就在靠近洞口内侧,找了一处略微凹陷的岩壁,蜷缩着坐了下来。
身体一放松,所有的疼痛和疲惫就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洞外的风声变得遥远,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安全了……暂时。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那东西能驱动枯骨搜山,找到这个山洞只是时间问题。天亮之后怎么办?他受伤了,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武器。
绝望再次攫住了他。
他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冰冷的岩石硌着他,提醒他现实的残酷。他想哭,却发现眼睛干涩得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有后怕,一阵阵如同冰水浇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也许有几个时辰,洞外依旧是一片沉沉的黑暗。极度的疲惫终于战胜了恐惧,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也不安稳。破碎的画面交替闪现:冲天而起的血红光芒,爹娘狂热扭曲的脸,王仙人袖口的污血,坑底腐烂的手臂,张秀才、赵铁匠那空洞眼窝里的绿火……
“……嗬!”
他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洞外,天色似乎透出了一点点极微弱的灰白,黎明将至。
而就在他惊醒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洞穴深处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
那感觉转瞬即逝,像是幻觉。
阿剩瞬间睡意全无,寒毛倒竖。他屏住呼吸,死死盯住那片深邃的黑暗。
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的黑。
是看错了?还是……
他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耳朵捕捉着洞内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除了他自己的心跳,什么都没有。
可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若有若无地,从洞穴深处弥漫开来。不是王仙人那种冰冷的杀意,也不是枯骨鬼物的死寂,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沉静,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这洞里,有东西。
阿剩蜷缩在岩壁凹陷里,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前有未知的洞中之物,后有索命的“仙人”鬼仆。他被夹在了中间,进退维谷。
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