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无处不在的痛。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胡乱拼凑回去,皮肉火烧火燎,尤其是左肩,仿佛有一块烧红的烙铁按在那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来撕裂般的钝痛。
阿剩是在这剧烈的痛楚中恢复意识的。
眼前一片模糊的黑暗,只有鼻腔里充斥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尘土味,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什么东西被烧焦后又腐烂的恶臭。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试图聚焦。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回灌——山洞,残念,王仙人,还有那最后拼死一搏,将石片扎入对方手腕……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他挣扎着,想要动一下,却发现自己几乎被埋在了碎石和泥土里,只有上半身还能勉强活动。他正躺在洞穴靠近深处的位置,应该是被那最后的爆炸冲击波抛到了这里。
他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用手肘支撑着,一点点从碎砾中挪动出来,靠坐在冰冷潮湿的岩壁根下。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大口地喘着气。
喘息稍定,他抬起头,望向洞穴中央。
借着从破损洞口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似乎是白天了),他看到了那里的景象,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洞穴中央,原本平整的地面出现了一个浅坑,周围散布着焦黑的痕迹和碎裂的岩石。而在那片狼藉之中,躺着一具……东西。
它大致还维持着“王仙人”的人形轮廓,但已经彻底面目全非。那身标志性的白衣早已化为乌有,露出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融化般的状态,皮肤(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皮肤)呈现出暗红与污黑交织的颜色,表面布满了破裂的脓包和扭曲蠕动的血管状物。它的脸部更是恐怖,五官模糊不清,像是被高温熔毁的蜡像,只有一双眼睛……不,那已经不是眼睛,而是两个不断渗出粘稠黑红色液体的窟窿。
它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一具被遗弃的、正在加速腐烂的皮囊。
死了吗?
阿剩心脏紧缩,不敢确定。他紧紧盯着那具诡异的躯体,连呼吸都放轻了。
就在这时,那“尸体”的胸腔部位,极其轻微地……起伏了一下。
阿剩浑身汗毛倒竖!
还没死!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因为伤痛和虚弱而无法移动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起伏越来越明显,伴随着一种拉风箱般的、漏气的嘶嘶声。然后,那具“尸体”的嘴巴(如果那个窟窿还能算是嘴巴)猛地张开,一股浓郁的黑气混杂着内脏碎片喷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极其虚弱、却依旧带着刻骨怨毒和某种非人质感的意念,断断续续地,直接在阿剩的脑海中响起,不再是伪装出的仙音,而是赤裸裸的、来自深渊的嘶鸣:
“……蝼蚁……毁我……法身……”
阿剩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伤口,用疼痛维持着清醒。
那意念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量,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嘲弄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某种更恐怖存在的恐惧?
“……你以为……赢了?……可笑……”
“……吾……不过一具……行走的……‘人蜕’……”
人蜕?
阿剩猛地怔住。什么意思?
那意念继续嘶鸣,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意味:
“……真正的‘仙’……早已……沉睡……在……山下……”
“……等待……血食……唤醒……”
“……你们……所有人……都是……祭品……粮食……”
“……等着吧……等着……真正的……‘飞升’……降临……哈哈哈……”
断续的、扭曲的意念笑声在阿剩脑中回荡,充满了恶意和某种预示般的恐怖。
笑声戛然而止。
那具“王仙人”的躯壳,最后一次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般,迅速地、肉眼可见地干瘪、萎缩下去。皮肤变得漆黑,紧贴在骨头上,最终化作一滩散发着恶臭的、粘稠的黑色污渍,浸润在焦黑的泥土里,只剩下几块无法辨别的碎骨。
洞穴内,那令人窒息的邪异气息,随着这摊污渍的形成,终于开始缓缓消散。
结束了?
阿剩呆呆地看着那摊污渍,大脑一片空白。
人蜕?行走的躯壳?
真正的“仙”沉睡在山下?等待血食唤醒?
所有人都是祭品?
这些破碎而恐怖的信息,如同冰锥,一根根扎进他的意识里,让他从骨髓里感到寒冷。
他以为他杀死了一个邪魔,揭开了一场骗局。可现在,“王仙人”临死前的话却告诉他,他所面对的,仅仅是一个更庞大、更恐怖存在的傀儡!一个用来收集“血食”的“人蜕”!
晒谷场上的阵法,那些被吞噬的村民,甚至包括这个“王仙人”本身,都只是……喂养山下那个沉睡怪物的食粮?
那残念守护的,对抗的,难道也是山下那个东西?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靠在岩壁上,看着洞口那点微弱的天光,只觉得那光之外的世界,是一片他无法理解的、充满了恶意和绝望的黑暗。
他挣扎着,侥幸活了下来。
可他毁掉的,只是一个“人蜕”。真正的灾难,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