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死寂。
只有阿剩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还有血液滴落在碎石上,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嗒…嗒…”声。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视线黏在洞穴中央那滩正在缓慢渗入泥土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污渍上。
“人蜕”……
这两个字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所以,那白衣飘飘、点化众生的“王仙人”,不过是一具空壳,一个工具?一个用来为山下沉睡的“真仙”收集血食的傀儡?
那残念守护这里,对抗的,也是山下那东西?
绝望如同深冬的寒潭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比刚才直面死亡时更加彻骨。他拼尽一切,毁掉的只是一个提线木偶。而牵动丝线的,那个真正的、需要以整个村庄、甚至更多人命为食的恐怖存在,还沉睡在某处,等待着被“唤醒”。
他该怎么办?
下山告诉村民们?告诉他们他们顶礼膜拜的仙人是吃人的怪物,告诉他们还有一个更可怕的“真仙”等着把他们当祭品?谁会信?李老栓和他婆娘那狂热而扭曲的脸,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们不会信的,他们只会把他当成疯子,当成毁了仙缘的灾星,或许会亲手把他绑了,送到那“真仙”的嘴边。
留在这山里?他受了伤,没有食物,没有水,又能撑多久?更何况,这山中就安全吗?那“人蜕”能找来,谁能保证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无路可走。
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力感,像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这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下一顿能否吃饱,最大的愿望不过是爹娘能少些愁容。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这些,知道这些?
他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膝盖,肩膀的伤口因为动作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了。一种深沉的疲惫,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
不如……就这样吧。
太累了。也太可怕了。
洞外,天色似乎完全亮了,有鸟鸣声传来,清脆悦耳,却与他此刻的心境隔着两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几乎要在伤痛和绝望中昏睡过去。
一阵极其轻微的、非自然的窸窣声,突然从洞口方向传来。
阿剩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还有东西?
他警惕地望过去,身体再次绷紧。
不是枯骨鬼仆,也不是什么狰狞的怪物。
只见洞口那被昨夜爆炸和邪力摧残得一片狼藉的空地上,几点微弱的、乳白色的光晕,正从焦黑的泥土里、从断裂的草根旁,颤巍巍地冒出来。它们很小,如同夜空中最黯淡的星辰,光芒柔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感。
是……菌子?
阿剩愣住了。那光芒的形状,像极了山里雨后生长的某种白色小菇,但它们却在发光?
那些光菌似乎极其脆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它们缓慢地、坚定地,朝着洞穴中央那滩“人蜕”化作的黑色污渍蔓延过去。
当乳白色的光晕触碰到那滩污渍的边缘时,异象发生了。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那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污渍,如同遇到了克星,开始无声无息地消融、褪色。浓郁的黑色迅速变淡,化为灰白,最后如同被阳光晒干的淤泥般,碎裂成粉末。而那几点乳白色的光菌,在“净化”了污渍之后,光芒似乎也消耗殆尽,缓缓地黯淡下去,最终融入泥土,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下一片比周围颜色稍浅的、相对“干净”的土地。
仿佛那邪恶的、污秽的存在,从未在那里停留过。
阿剩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这山里……不止有吃人的“仙”,有守护的残念,还有这些……会自动净化邪秽的奇异光菌?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更加……复杂。
他看着那片被“净化”后的土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依旧渗着血、传来阵阵刺痛的伤口。那伤口周围,似乎也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那“人蜕”的黑色邪气。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突然闪现。
这些光菌……它们净化邪秽。那它们……能治伤吗?哪怕只是驱散伤口上这令人不安的邪气?
希望,微小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在这一刻,顽强地重新燃起。
他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像那“人蜕”说的那样,作为“血食”,无声无息地死掉。
他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朝着洞口,朝着刚才光菌出现的方向,艰难地爬去。
每移动一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冷汗不断从额头渗出。但他咬着牙,没有停下。
他要去找到那些光菌。哪怕希望渺茫。
他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怕前路更加恐怖。
他爬过冰冷的岩石,爬过散落的碎土,在身后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痕。
洞口的光,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