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残留着触碰巨石带来的、仿佛被烈焰灼烧过的幻痛，脑海中那些神魔交战、天地崩摧的碎片依旧在疯狂冲撞。阿剩瘫在焦黑的土地上，许久，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撕裂灵魂的震撼与恐惧。
他撑着木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死寂的废墟。这一次，不再是茫然，而是带着一种审视。
这里，是反抗者的遗迹。那残念，是无数牺牲者最后的不甘凝聚。
而山下那所谓的“真仙”，就是那场战争中，高踞天上、漠视众生如草芥的……“仙”？
他绕着残存的基座和石柱，缓慢地移动。眼睛像篦子一样，细细扫过每一寸焦黑的土地，每一道石上的刻痕。饥饿和伤痛依旧折磨着他，但一种更强大的意念支撑着他，让他忽略了身体的不适。
必须找到点什么。任何一点线索，任何一点……可能的力量。
他在一根倾倒的巨大石柱基部，发现了一些不同于战斗损毁的刻痕。那似乎是一些更加古老、更加抽象的符号，深深嵌入石质内部，即便经历了那场浩劫，依旧残留着模糊的轮廓。它们不属于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文字，扭曲盘绕，带着一种原始的、蛮荒的力量感。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那些符号上方，不敢再次触碰。但即便如此，他也能隐隐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残念同源，却更加古老苍劲的气息，从那些符号中散发出来。
是这些遗迹更早的主人留下的？还是那场反抗中的幸存者刻下的？
他默默记下这些符号的形状。
继续搜寻。在一处被碎石半掩的角落里，他的脚尖踢到了一个硬物。拨开浮土和碎岩，露出一个尺许见方的、同样由那种青黑色巨石垒成的方形结构，像是一个小小的祭台，或者……一个容器？
他心中一动，用木棍小心地撬开上面松动的石板。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神兵利器或仙丹妙药。只有一层厚厚的、仿佛油脂凝固后的灰白色物质，覆盖着底部。而在那层物质之中，半埋着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暗沉、毫不起眼的铁牌。
铁牌入手冰冷沉重，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饰，只在边缘处有一些难以辨认的、仿佛自然形成的蚀痕。它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平凡得就像一块从哪个废弃铁匠铺里捡来的边角料。
阿剩有些失望，但还是将它揣进了怀里。能被如此珍藏在这废墟核心的东西，总该有点用处吧？哪怕只是……留个念想。
就在他收起铁牌的瞬间，似乎感觉到怀中那本已沉寂的、来自洞口残念的微弱感应，与这铁牌之间，产生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几不可察的共鸣。
很微弱，一闪而逝。
但他捕捉到了。
他精神一振，更加仔细地搜索起来。然而，直到日落西山，将这片不大的废墟来回翻查了数遍，除了更多的战斗痕迹和零星无法辨别的碎片，再无所获。
力量，传承，启示……这些想象中的东西，并未出现。
只有这片死寂的废墟，和一段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历史。
夜幕降临，古林中的黑暗比外面更加浓重，仿佛有实质的重量。风声穿过断裂的石柱，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阿剩退回空地边缘，找了个背风的石坳蜷缩起来。他没有生火，也不敢睡熟，怀里紧紧揣着那块冰冷的铁牌和削尖的木棍，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周围的任何异动。
这一夜，格外难熬。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些破碎的战争画面，高天上漠然的身影，地面上绝望的反抗，还有最后那冲向天空、一同陨落的背影……这些景象与李家洼晒谷场上的血红阵法、爹娘狂热的脸、王仙人扭曲的形态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场光怪陆离、无法醒来的噩梦。
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又被夜风吹得冰冷刺骨。
快到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水滴落入静湖的“叮咚”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废墟中响起。
不是风声，不是虫鸣。
阿剩猛地睁开眼，屏住呼吸。
声音来自废墟中央，那片焦黑之地的某处。
他悄悄探出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借着极其微弱的、即将消散的星光，他看见，在焦黑地面的一道裂缝深处，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小汪……液体。
那液体呈现出一种极其纯净的、仿佛凝聚了月华的乳白色，表面氤氲着柔和的光晕。正是这液体的滴落，发出了那清脆的“叮咚”声。
而在那一小汪液体周围，焦黑的地面上，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萌发出了一圈细密的、近乎透明的嫩芽！那些嫩芽迅速生长，舒展成叶，叶片的形态，与他之前在洞口和岩石裂缝处见过的、能净化邪秽的奇异苔藓，一模一样！
只是这里的苔藓，叶片更加饱满，脉络中流淌的乳白色光华也更加明亮、纯粹！
它们……是从这废墟深处生长出来的？这乳白色的液体……是什么？
阿剩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感觉到怀中那块冰冷的铁牌，似乎又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指向那汪乳白色的液体。
他犹豫着，挣扎着。
最终，对真相的渴望，对力量的渴求，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他爬出石坳，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片萌发着生机与光华的焦黑中心，匍匐而去。
每靠近一步，都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乳白色液体散发出的、纯净而温和的气息，与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能量（无论是王仙人的邪力，还是残念的悲怆）都截然不同。它充满了生机，带着一种抚慰和……滋养的力量。
他爬到那道裂缝边缘，看着那不过巴掌大小的一汪液体，和周围那一圈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奇异苔藓。
他颤抖着伸出手，不是去触碰那液体，而是轻轻摘下了最小的一片嫩叶。
他将嫩叶含入口中。
没有味道。
但下一刻，一股温和而磅礴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瞬间从喉咙流淌而下，涌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火烧火燎的伤痛被迅速抚平，冰冷的躯体重新温暖起来，连那折磨了他许久的、蚀骨般的饥饿感，也奇迹般地消失了！
疲惫和虚弱如同被潮水带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充盈的力量感！
他肩膀上的伤口，在那暖流经过时，传来一阵麻痒，暗紫色的邪气被彻底驱散，翻卷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口、愈合！
这……这就是遗迹留下的……馈赠？
阿剩怔怔地看着裂缝中那汪依旧在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乳白色液体，又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生机，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希望，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他濒临绝境时，露出了微弱却真实的一角。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之前喝水用的、还算完整的破旧皮囊，将里面残留的雨水倒掉，然后极其轻柔地，将裂缝中那所剩不多的乳白色液体，一滴不剩地舀了进去，紧紧塞住塞子。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黎明的青光。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伤口已然结痂，体内力量充盈。他看了一眼这片给予他新生的废墟，将那份苍凉的悲怆和微弱的希望一同埋入心底。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越过层叠的山峦，再次投向那“真仙”沉睡的方向。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只有恐惧和茫然， nor 只有冰冷的决意。
那里面，多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光亮。
他紧了紧手中的木棍，将那盛着神秘液体的皮囊和冰冷的铁牌小心收好，迈开了脚步。
步伐，依旧谨慎，却不再虚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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