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着粗糙的沙砾。身后的脚步声如同附骨之疽,紧咬不放,那两个劲装男子的速度远超他的预料,若非借着夜色和对崎岖地形的本能熟悉,他早已被追上。
不能停!
阿剩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像一头被围猎的野鹿,在齐腰深的荒草和乱石间跌跌撞撞地狂奔,僧衣被荆棘撕扯得更加破烂,裸露的皮肤上添了一道道火辣辣的血痕。
怀中的铁牌震动得越发剧烈,那共鸣感不再仅仅是针对追兵,更像是指向了前方黑暗中的某个具体方位!
他无暇深思,只能凭着这唯一的指引,拼命调整方向,朝着那片更加浓密、仿佛连月光都能吞噬的老林子冲去。
“咻——!”
又一道破空声!这次不是梭镖,而是一张闪烁着微弱符光的大网,从侧后方兜头罩来!网上流动的能量带着一股禁锢的气息。
阿剩瞳孔一缩,猛地一个矮身侧滚,网子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罩在了一丛灌木上,那灌木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他心头寒气直冒,这些人的手段,诡异而狠辣!
趁着对方再次出手的间隙,他再次发力,一头扎进了那片老林。
林子里的黑暗几乎是实质的,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叶,软滑而充满陷阱。身后的追兵似乎迟疑了一瞬,他们对地形的熟悉显然不如阿剩。
就是现在!
阿剩利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不再直线奔逃,而是凭借着铁牌越来越清晰的指引,在密林中 zigzag 穿行,利用粗大的树干和茂密的藤蔓作为掩护。
铁牌的震动达到了顶峰,甚至开始微微发烫!
前方,是一面布满了湿滑苔藓的陡峭岩壁,岩壁底部,有一个被密密麻麻的藤蔓完全遮蔽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
指引的终点,就是这里!
阿剩没有任何犹豫,用尽最后力气冲过去,拨开那些冰凉潮湿的藤蔓,毫不犹豫地挤了进去!
缝隙极窄,岩石粗糙冰冷,摩擦着他身上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屏住呼吸,奋力向内挤了十几步,前方豁然开朗!
是一个小小的、不足方丈的天然石室。空气带着一股陈旧的尘土味和淡淡的……草药清香?
他还没来得及打量环境,就听到缝隙外传来那两名男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疑惑。
“……气息到这里断了!”
“……不可能!‘信标’反应明明指向这里!”
“搜!这附近肯定有古怪!”
脚步声在岩壁外徘徊,拨动藤蔓的声音清晰可闻。
阿剩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紧紧攥着怀中滚烫的铁牌,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外面的搜寻持续了一会儿,似乎一无所获。
“……先撤,回报上去。目标持有‘遗物’,能屏蔽一定范围的探测,需要增援。”其中一个声音不甘地说道。
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林野的风声中。
石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阿剩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顺着岩壁滑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混着血污,滴落在身下的尘土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平复了呼吸,开始打量这个救了他一命的石室。
石室不大,顶部有一道天然的裂缝,一丝微弱的月光渗入,提供了些许照明。借着这光,他看到石室的角落里,堆放着一些东西。
几件叠放整齐、但款式古老、蒙着厚厚灰尘的粗布衣物;一个空空如也、用藤条编制的背篓;还有几个陶罐,里面似乎曾经存放过药材,如今只剩下一些干枯的残渣和淡淡药香。
这里,似乎曾是一个隐秘的避难所,或者……采药人暂歇的地方?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石室最内侧的岩壁上。
那里,并非天然形成,而是被人用利器,深深地刻下了一行字。字迹歪斜,潦草,带着一种仓促和绝望,仿佛是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
“彼苍者天,曷其有极? 魍魉横行,何处净土?”
字迹旁,还刻着一个简单的图案,那是一个圆圈,内部勾勒着几道扭曲的、仿佛代表山峦与云雾的线条。
阿剩怔怔地看着那行字和图案。
“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茫茫苍天啊,你的准则究竟在哪里?(这世道)何时才是个尽头?
“魍魉横行,何处净土?”——妖魔鬼怪到处横行,哪里才有干净的乐土?
这刻字之人,在许久之前,也曾发出过和他此刻心中一样的疑问与悲鸣吗?
那图案又代表着什么?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抚摸那冰冷的刻痕。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个圆圈图案的瞬间——
异变再生!
他掌心的那道火焰烙印,毫无征兆地灼热起来,仿佛被投入了熔炉!与此同时,怀中那块铁牌也再次发出了低沉而急促的震鸣!
岩壁上的那个圆圈图案,竟随着他烙印的灼热和铁牌的震鸣,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与铁牌表面纹路同源的银色光晕!
光晕流转,那简单的图案仿佛活了过来,内部的线条开始扭曲、重组,最终,在圆圈中心,凝聚成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古老、与他怀中铁牌气息完全一致的微小符文!
符文闪烁了一下,旋即黯淡下去,岩壁恢复原状。
但一段清晰的、带着无尽疲惫与一丝解脱的意念碎片,却顺着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共鸣,猛地灌入了阿剩的脑海:
· ……守不住了……
· ……‘观测者’已至……‘钥匙’……带走……
· ……去找……‘星陨之谷’……唯有……‘归墟’……可断……根……
信息戛然而止。
阿剩猛地收回手,踉跄后退,背心重重撞在另一侧岩壁上,震落簌簌尘土。
他大口喘息着,眼中充满了震惊与茫然。
观测者?钥匙?星陨之谷?归墟?
这些词语,一个比一个陌生,一个比一个沉重!
刻下这字迹的人,显然也是知晓内情者,甚至可能……是那远古抗争者的同路人?他最后提到的“观测者”,是指刚才那两名劲装男子吗?他们是一个叫做“观测者”的组织?而自己怀中的铁牌,就是所谓的“钥匙”?
他们要回收或清除的,就是这把“钥匙”?
而“星陨之谷”和“归墟”,似乎是……下一步的方向?是希望所在?还是另一个绝地?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让他刚刚脱离追杀的头脑一片混乱。
他靠在岩壁上,缓缓滑坐在地,看着掌心那依旧残留着灼热感的烙印,又看了看怀中已然恢复平静的铁牌。
原以为毁掉那“真仙”,便是终结。没想到,那或许仅仅是一个开始。一个更深、更广、更令人窒息的真相,正如同潜藏在海面下的冰山,刚刚向他展露出狰狞的一角。
他不再是那个只想活命、只想揭开李家洼秘密的农家少年了。
他握住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卷入了一场他完全不了解的、跨越了漫长时空的纷争。
石室外,夜风呼啸,林涛阵阵。
石室内,阿剩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将脸埋入臂弯。
前路,似乎比身后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更加迷茫,更加凶险。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星陨之谷……”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在狭小的石室里,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异常清晰。
“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