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纸上“义庄”二字,像一根细针,刺破了顾蝶刹混沌的思绪。
她将图纸摊在陈锋面前,指尖点在那个角落:“去这里。”
陈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盯着图纸上那个被圈出的简陋小屋,又抬眼看了看顾蝶刹。月光从破败的窗棂斜射进来,恰好照亮她半边脸颊,那上面没有一丝血色,却凝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冷静。他想问她究竟在竹林里看到了什么,那股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混杂着悲伤与寒意的气息,却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扶起昏睡的眼镜男,“带上他,总比留他在这里喂‘鬼’强。”
顾蝶刹没反对。她知道陈锋说得对,在这个规则不明的世界里,多一个人,或许就多一分发现线索的可能,哪怕这个人已经濒临崩溃。
三人穿过宅子深处的回廊,脚下是松动的青砖,每一步都发出空洞的回响。那两根红烛的幽光,仿佛具有生命般,透过门窗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顾蝶刹能感觉到,那股怨毒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但她更清晰地感知到,另一股温凉的、带着指引意味的气息,正从宅子的西北角传来。
“你有没有觉得……”陈锋压低了声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东西……在等我们?它不急着杀我们,就像猫捉到老鼠,不会立刻咬死,而是要先玩弄一番。”
顾蝶刹的心一沉。她何尝没有这种感觉。从那件漂浮的嫁衣停下脚步的那一刻起,这场任务就更像一场精心设计的戏剧,而他们,是被迫登场的演员。
“那就让它看。”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狠劲,“等戏落幕的时候,谁是猎物,谁是猎人,还不一定。”
陈锋侧头看了她一眼,昏暗中,他看不清她的眼神,却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与他如出一辙的、不肯认输的狠辣。他忽然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或许是他在这场噩梦里,唯一可以……不,不是可以,是必须依靠的盟友。
义庄比想象中更破败。那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房门半塌,里面黑洞洞的,仿佛巨兽的口。空气中那股腐朽的气味,在这里变得更加浓重,还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的甜腻味道,闻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就是这里了。”陈锋将眼镜男放在墙边,从怀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微弱的火苗跳动起来,照亮了义庄内的情形。
地上散落着几块朽烂的木板,角落里堆着一些不知名的杂物。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着门的一排木架,上面摆放着十几个蒙着厚厚灰尘的骨灰坛。
“遗骸……会是这些吗?”陈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顾蝶刹没有回答。她正盯着义庄的正中央。那里,地面的泥土似乎比别处要新一些,像是不久前被人翻动过。
她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拂开表面的浮土。下面的泥土果然松软,而且,她摸到了一个硬物。
陈锋也看到了,他立刻凑过来,两人合力,很快从土里挖出一个上了锁的、沉甸甸的黄铜箱子。
“钥匙呢?”陈锋四下寻找,却一无所获。
顾蝶刹的目光却越过他,看向了门口。那个素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她静静地站在月光下,身影半透明,眼神里充满了哀求与急切。
“她在哪儿?”陈锋顺着顾蝶刹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一片空地。他只看到顾蝶刹正对着空气发呆,脸色时而痛苦,时而挣扎。
“你又‘看’见她了?”他试探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顾蝶刹没有回答。她正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素衣少女的悲泣声,正一遍遍地在她脑海中回响。
“钥匙……在‘它’的头上……”
“它骗了所有人……它才是真正的凶手……”
“它不想让我离开……它要我永远困在这里……”
顾蝶刹猛地站起身,对陈锋说:“嫁衣。钥匙在那件嫁衣的凤冠上。”
“什么?”陈锋愣住了,“你是说,我们要去从那个‘东西’身上……”
他的话没说完,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无异于虎口拔牙。
“不然呢?”顾蝶刹的眼神冰冷而锐利,“等着它把我们一个一个玩死?”
就在这时,一阵“叮铃铃”的脆响,突兀地从他们来时的路上飘来。是那件嫁衣凤冠上的珠翠,被风吹动的声音。
它来了。
陈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顾蝶刹,又看看那个半塌的门口,额上的汗珠滚滚而下:“怎么办?”
顾蝶刹的目光扫过义庄内的一切,最后,定格在了那排骨灰坛上。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
“你去引开它。”她对陈锋说。
“你疯了!”陈锋几乎是喊出来的,“我去引开它?凭什么?”
“因为你能打,”顾蝶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而我,能和它‘沟通’。相信我,它现在更想杀的人,是我。”
陈锋愣住了。他看着顾蝶刹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狂,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冷静。他忽然意识到,从一开始,这个女人就比他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好。”他咬了咬牙,从地上抄起一根断裂的房梁木,“我给你……十分钟。如果我回不来,别管我,自己想办法。”
说完,他不等顾蝶刹回应,便大吼一声,挥舞着木棍,冲了出去。
几乎在他冲出去的瞬间,那件华丽的嫁衣便出现在了门口。幽绿的烛光下,它仿佛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幽灵,珠帘后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冲出来的陈锋。
陈锋的吼声和木棍击打在嫁衣上的闷响,很快从远处传来。
顾蝶刹没有丝毫犹豫。她走到那排骨灰坛前,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将最上面一排的骨灰坛全部扫落在地。
“哗啦啦——”
陶土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白色的骨灰和碎裂的坛子散落一地。
她能感觉到,那件嫁衣的注意力,似乎被这声音吸引了片刻。但它很快又回到了与陈锋的缠斗中。
顾蝶刹蹲下身,在那些碎裂的骨灰坛中翻找着。她不是在找遗骸,她是在找……陶片。
很快,她找到了几块边缘锋利的陶片。她将它们收好,然后走到那个黄铜箱子前,用陶片小心翼翼地撬动箱子的锁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远处的打斗声时近时远,陈锋的吼声越来越嘶哑,夹杂着压抑的痛呼。顾蝶刹的手心全是汗水,每一次陶片与锁孔的摩擦,都让她心惊肉跳。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顾蝶刹的心跳几乎要停止。她缓缓掀开箱盖,一股浓郁的、混杂着血腥与香气的腐臭味扑面而来。箱子里,没有遗骸,只有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绣着并蒂莲的素色衣裙。
就在她看到这件衣裙的瞬间,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在义庄门口炸响!
那件华丽的嫁衣,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它漂浮在门口,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黑气,幽绿的烛光在它周围疯狂扭曲。一股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暴怒与怨毒的气息,瞬间充满了整个义庄。
它放弃了陈锋,朝她来了。
顾蝶刹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视线,正死死地钉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凌迟。她缓缓站起身,将那件素色衣裙抱在怀里,迎着那股几乎要将她撕碎的怨气,一步步走向那件暴怒的嫁衣。
她能感觉到,那个素衣少女的魂魄,正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与那股暴怒的气息激烈地对抗着。她的头剧痛欲裂,仿佛要被撕成两半。
在距离嫁衣只有三步远的地方,她停了下来。
“你到底是谁?”她对着那件疯狂舞动的嫁衣,一字一句地问。
嫁衣的动作,骤然一僵。
一个尖锐、扭曲、仿佛无数怨魂在同时嘶吼的声音,直接在顾蝶刹的脑海中炸开:
“我……才是……新娘……”
“那个贱人……她不配……她早就该死……”
“我要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无数混乱的画面,伴随着这股意念,涌入顾蝶刹的脑海——
一个同样穿着华丽嫁衣的女人,脸上带着嫉妒与怨毒,将一个穿着素衣的少女推进了棺材……
原来,这件嫁衣,才是那个“被选中”的、用来祭奠阴谋的新娘。而那个素衣少女,是她嫉妒了许久的、真正的意中人。她将少女害死,穿上了本该属于少女的嫁衣,却也一同被活葬于此,怨气不散,化作了厉鬼。
她不让少女的魂魄安息,也不让任何闯入者好过。
顾蝶刹抱着那件素衣,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件由嫉妒与怨毒凝聚成的厉鬼。
“你错了,”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那股怨毒的嘶吼,“他爱的,从来都不是你华丽的嫁衣,而是她素净的衣裙。”
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刺入了厉鬼最脆弱的核心。
“啊——”
嫁衣猛地膨胀开来,周身的黑气暴涨,朝顾蝶刹扑了过来!
顾蝶刹不闪不避。就在那股黑气即将将她吞噬的瞬间,她怀里的那件素色衣裙,忽然散发出一层柔和的、温暖的白光。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圣洁。
厉鬼的嘶吼声,瞬间变成了凄厉的惨叫。它那由怨气构成的身体,在白光的照耀下,开始寸寸崩解。
“不……不……”
黑气迅速退去,那件华丽的嫁衣,像一片枯叶般,无力地飘落在地。
顾蝶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一软,单膝跪倒在地。那个素衣少女的魂魄,正从她体内缓缓浮现,身影比之前清晰了许多。她对着顾蝶刹,盈盈下拜。
顾蝶刹喘着气,从怀里摸出那个从嫁衣凤冠上扯下的黄铜钥匙,扔在了地上。
远处,传来陈锋踉跄的脚步声。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