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沉溺在水中的感觉,血液溅在他的脸上,温暖湿热,鼻尖仿佛还残留着血腥味。
“不要!”
“小哥快回来!”
“小花你跑啊,快跑!”
“瞎子!不要去,你眼睛可以治好的。”
“胖子,睡吧,云彩在那边等着你呢。”
“不是我害死的她。”
“乖,捂住耳朵,你哥哥还在呢,还在……”
“海客!海客!”
“求你救救我,我帮你找海虾。”
“我名千军万马,可最后最后张家只剩我一人了。”
帐子外,吴三醒端着一盏小油灯,灯罩上爬着一只蛾子。
“做梦了?”他把灯搁在案上,俯身抱孩子。无邪的背心湿成一片,头发黏在颈窝里,像刚从井里捞上来。
“走,泡个热水,压压惊。”
“疼……”无邪把脸埋进他肩窝,声音闷得发颤,“泡澡疼。”
“今天不一个人。”吴三醒拍拍他的背,“还有几个哥哥陪你。”
暗室比夜更稠,药香像煮化的糖,黏住喉咙。
一溜小木桶排得笔直,水面浮暗褐药渣,孩子们白得发冷,像一排刚出窑的瓷。
墙根点一盏壁灯,灯焰只有黄豆大,却把影子拉得老长,一晃一晃,恍惚间似看见有人在水底招手。
无邪自己褪了衣衫,脚背先试水,烫得往回缩。
吴三醒伸手托住他腰,慢慢沉下去。
水没过胸口,针尖便从毛孔里钻进来,先是针,再是锥,后来成了锯,顺着骨缝一路拉。他不敢哭,只把嘴唇咬进嘴里,尝到铁锈味就松口,换一块地方再咬。
黑暗里有人轻轻抽气,像猫被踩了尾巴,很快又安静。
水声咕噜噜,像锅煮着小小的骨头。
………………
再睁眼,堂屋的灯黄得发软,吴三醒的衣襟带着药味,却烘得人心口暖。八仙桌上供着一盘佛手,香雾缠在灯泡下,像一层轻纱。
长椅上坐着个“小姑娘”,鬓边别一朵白绒花,眼珠黑得能照出人影。
绸缎小褂是藕荷色,领口绣一圈缠枝莲,脚上一双黑缎软底鞋,鞋尖各缀一颗珍珠。
无邪扭头,鼻尖还留着疼,嗓子干,却指着那孩子:“妹妹好看,我长大娶她。”
满屋笑成一片。吴奶奶弯了腰:“傻伢子,那是解爷爷的解语臣,男孩儿。”
“女孩儿”摇头,声音脆得像梨落进瓷盘:“我是女孩子。”
大人们笑得更响,推他们出去:“去玩吧,别在屋里闷着。”
午后的院子,日影斜斜地铺,像一条晒软的糖。
无邪脸上还留着泥爪印,袖口滴着水。
无邪看着漂亮“妹妹”很快就把大人们说的“她”是弟弟的事给忘了:“妹妹,我叫无邪。”
“女孩儿”笑着说:“无邪哥哥,我叫解语臣,解语花是二爷爷给我取的艺名 你可以叫我小花!你……”
话还没落,月洞门蹦进一个红影。霍秀秀提着裙子刹住脚,指着解语臣花猫似的脸:“无邪哥哥,你把小花哥哥画成这样?”
无邪用沾泥的手背擦脸,越擦越花:“我们扮家家的。”
“秀秀!快来!和我还有小花妹妹玩儿。”无邪手上沾着泥,白净的脸上脏兮兮的,朝着霍秀秀挥手。
“小花是哥哥,不是妹妹,小花哥哥可是有洁癖的。”
无邪轻轻哼了一声:“不要,小花就是女孩子,我长大了要娶。”
霍秀秀绷着小脸,学着大人的样子说:“要两情相悦,才可以。”
解语臣扯着无邪的袖子很肯定的点头:“我当然愿意。”
风掠过,枣树沙沙往下掉碎影,三个小人站在影子里,笑得没有声音,像怕惊动午后睡觉的猫。
………………
他们蹲在假山后头挖“人参”。
无邪拿一根断树枝,吭哧吭哧刨土,刨出半截蚯蚓,吓得往后仰,屁股坐在青苔上,印出两片深绿。
解语臣用帕子垫手,把蚯蚓拈出来,放回草丛,帕子随手扔进石缝里,眼不见为净。
一直到了要分别的时候,那石头缝里的蚯蚓已经成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