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储藏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灰尘在从门口斜射进来的光柱中缓慢浮沉,像是一场被按下了慢放键的雪。
朱迪感觉自己的爪子陷在那件柔软的毛衣里,指尖传来羊毛特有的、略带刺痒的触感,这感觉如此清晰,又如此不真实。
她看着尼克,那只狐狸靠在门框上,姿态放松得可恨,碧绿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一种更深沉的、她不敢此刻去解读的情绪。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干,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磕绊,“你这是什么意思,尼克?”
“字面意思,警官。”尼克歪了歪头,尾巴尖在身后轻轻扫了一下,拂过积灰的地面。
“我妈妈,王尔德夫人,在电视上看到某位英勇的兔子警官破获了又一起大案后,坚持认为你需要一件‘非制服’的、足够温暖的衣服。”
“用她的话说,‘那孩子看起来太单薄了,在城里追坏蛋的时候会冷的。’”
他的语气模仿着一位慈祥长辈的口吻,眼神却始终牢牢锁住她,观察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这不合规定!”朱迪几乎是脱口而出,她举起手里的毛衣,像是举着什么违禁品。
“警员不能随意收受……收受来自搭档家人的私人礼物!这会影响职业判断力!”
“哇哦。”尼克故作惊讶地挑高了一边眉毛,“规定手册里连这一条都写了?看来我得申请重新培训了。”
“不过……”他慢悠悠地直起身,朝她走近了一步,距离的拉近让他的声音显得更具压迫性。
“你确定这是‘随意收受’?而不是一位关心晚辈的长辈,表达她个人喜爱的方式?”
朱迪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要抵上冰冷的金属货架。
他的影子笼罩下来,带着一股淡淡的、属于尼克的,混合了咖啡与某种清爽须后水的气息。
那件橙黄色的毛衣横亘在他们之间,像一个温暖又烫手的证据。
“她……她甚至没见过我。”朱迪试图找回自己的逻辑,声音却比刚才弱了几分。
“哦,她见过。”尼克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狐狸式的、步步紧营的狡猾。
“通过我。”
“我告诉她,我的搭档是如何在泥地里滚了三天三夜就为了找到一个关键证据;是如何在面对一群愤怒的水牛时,挡在我前面据理力争;又是如何……”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沉柔和了下来。
“……在每一个我差点要被那些‘狐狸天生狡猾’的偏见压得喘不过气时,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身边,告诉所有人,‘尼克·王尔德是个好警察’。”
朱迪愣住了。
她紫色的眼睛微微睁大,看着近在咫尺的尼克。
他很少用这样认真的语气说话,剥去了那层玩世不恭的外壳,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她心跳失序。
“所以,”尼克的目光落在她紧紧攥着毛衣的爪子上,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这件毛衣,或许尺寸不太对(我妈坚持说你就是这个尺寸),针脚也歪歪扭扭。”
“但它不是贿赂,不是违反规定。它只是一份感谢。感谢你……成为了我的搭档。”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异常清晰,带着某种重量。
储藏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管道里隐约传来的滴水声。
朱迪感觉自己的脸颊,连同被捂住的鼻子,都在持续升温。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毛衣,那温暖的橙黄色此刻看起来不再那么刺眼,反而像一小团包裹着心事的、柔软的火焰。
她该怎么办?严词拒绝,重申规定,把这团温暖的东西塞回给他,然后转身离开,维持她所谓的“专业”?
可她的爪子,却不由自主地收拢了,将那件织错了针脚的毛衣更紧地抱在怀里。
羊毛的刺痒感变得真切而温暖。
“……织错了。”她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几乎听不见。
“什么?”尼克没听清,又凑近了一点。
朱迪抬起头,鼻尖和耳朵尖都红彤彤的,但眼神里那种职业性的防卫褪去了一些,流露出一点难得的、带着窘迫的柔软。
“我说……这里,还有这里,针脚织错了。领口也有点紧。”
尼克看着她强装镇定却又忍不住指出毛衣瑕疵的样子,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不再是那种带着算计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声。
“好吧,看来我得回去跟王尔德夫人反映一下质量问题了。”
他耸耸肩,眼神温柔,“那么,霍普斯警官,这份‘证物’,你打算怎么处理?归档,还是……暂时保管?”
朱迪瞪了他一眼,但那眼神里没什么威力。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飞快地将毛衣折好,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怕被他抢回去一样。
“这是……这是市民王尔德夫人的善意馈赠。”
朱迪避开他的目光,盯着旁边的纸箱,一本正经地宣布,“作为公务人员,我们有义务维护良好的警民关系。因此,我决定……暂时保管它。这完全符合……符合警局对外联络条例的精神!”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嘀咕。
尼克看着她通红着脸、强词夺理的样子,觉得此刻的她,比动物城里任何一颗真正的草莓都要甜美诱人。
“完全同意,警官。”他微笑着,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么,现在,能把我的结案报告文件夹还给我了吗?老牛大概已经等得快要喷气了。”
朱迪这才想起自己下来的初衷,脸上又是一热,慌忙将怀里那个深蓝色文件夹塞给他,抱着毛衣,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储藏室。
尼克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听着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嘴角的笑容久久没有散去。他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鼻梁。
第一步,成功了。
而楼上,冲回自己座位的朱迪,把脸埋在那件还带着尼克储物柜里淡淡气味的毛衣里,感觉自己那颗跳得飞快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规则……好像就是从这一刻起,开始出现了致命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