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极星

秋日的傍晚，天空是被水洗过的湛蓝，几缕云丝像画家随手抹上的白，透着疏朗的干净。穆旦中学的放学铃声早已响过，苏怜微背着略显沉重的书包，独自走在回家的捷径——一条需要穿过老城区巷弄的小路。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墙壁攀着些顽强的爬墙虎，叶片已染上深浅不一的红与黄。她喜欢这里的安静，与校门口喧闹的人潮仿佛是兩個世界。

然而，今天的安静被一种不和谐的嘈杂打破了。

“喂，零森家的，听说你那个大名鼎鼎的哥哥，现在在街上卖唱呢？”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还是觉得丢人？”

轻佻又充满恶意的声音从前方巷子的拐角处传来。苏怜微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贴墙靠近。

只见三个穿着别校校服的男生，正围着一个瘦削的少年。少年穿着和她一样的穆旦中学制服，洗得有些发白，却异常整洁。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画板，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眉眼，一言不发。那沉默的姿态，像是一棵被风雨侵袭却固执扎根的小树。

“你哥哥以前不是挺狂吗？开演唱会，拿大奖，现在呢？啧啧，真是报应。”为首的男生说着，伸手就去推搡少年的肩膀。

画板被撞得晃了一下。

苏怜微的心也跟着一跳。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此刻，一种莫名的勇气攫住了她。

“你们在干什么！”她扬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亮。

那几个男生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只有一个女生，顿时又恢复了嚣张的气焰。

“哟，来了个多管闲事的？”

苏怜微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已经报警了，警察说马上就到。”她晃了晃并看不出在通话中的手机。

毕竟是半大的少年，一听“警察”，脸上立刻闪过慌乱。为首的那个强装镇定地瞪了被围住的少年一眼：“零森北轩，今天算你走运！我们走！”

几个人悻悻地快步离开，巷子重新恢复了安静。

苏怜微这才松了口气，感觉手心有点湿漉漉的。她走到那个叫零森北轩的少年面前，轻声问：“你没事吧？”

零森北轩抬起头。

那一刻，苏怜微微微一怔。他的眼睛非常漂亮，是清澈的琥珀色，里面没有她预想的惊恐或屈辱，反而有一种……过于早熟的平静。他看着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清晰：“谢谢。我没关系。”

他的礼貌带着一种距离感。

“他们……经常这样吗？”苏怜微忍不住问。零森这个姓氏很少见，她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零森北轩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抱紧了画板，仿佛那是他的盾牌。“我要回家了。”他小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她下逐客令。

苏怜微看着他单薄的背影，那句“再见”卡在喉咙里。他看起来……太孤独了。

然而，零森北轩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下，转过身，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她，里面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化为一种下定决心的光芒。

“你……”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却带着奇异的吸引力，“……要来做客吗？”

“诶？”苏怜微彻底愣住了。这展开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对一个刚刚帮了他的、完全陌生的人，发出这样的邀请？

零森北轩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补充：“你帮了我……而且，家里……很久没有客人来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小心翼翼的希冀。

鬼使神差地，苏怜微点了点头。“好。”

她跟着零森北轩，穿过迷宫般的巷弄，最终在一栋带着小小庭院的老式二层洋楼前停下。院子有些旧了，但收拾得很干净，墙角的野花开得恣意。

北轩拿出钥匙打开门，侧身让她进去。

客厅的光线有些昏暗，陈设简单，却意外地整洁。但苏怜微的目光，瞬间就被窗边的身影牢牢抓住了。

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夕阳的余晖为他勾勒出一道孤寂而清晰的剪影。他似乎在看着窗外那棵叶子快要落光的银杏树，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却也极其疲惫的脸。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下颌线绷得很紧。而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深邃的黑色眼瞳，像两口枯井，沉寂得没有一丝光亮，仿佛所有的热情与星辉都已燃烧殆尽。

苏怜微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都滞住了。

这张脸……她认得。

零森北辰。

几年前，这个名字如同横空出世的彗星，照亮了整个华语乐坛。他的歌声被誉为“被上帝吻过的嗓音”，他创作的歌曲霸占各大榜单，他是无数少男少女疯狂追捧的偶像。

直到那场轰动一时的意外发生，然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里。所有的辉煌与喧嚣，戛然而止。

苏怜微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他。

零森北辰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她，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北轩身上。

北轩似乎有些紧张，小声解释道：“北辰哥，这是苏怜微学姐，刚才……她帮了我。我请她来家里坐坐。”

零森北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沉寂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赞同，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北轩！你回来啦！”一个扎着双马尾、笑容像小太阳一样灿烂的女孩蹦跳着下来，看到苏怜微，她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哇！有客人！”

紧接着，另一个年纪相仿、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男孩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楼梯口。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表情冷静，目光透过镜片落在苏怜微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

零森北轩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介绍：“这是沐月，这是辰星。”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却清晰地传入苏怜微耳中，“我们……都是北辰哥收养的孩子。”

收养的孩子……

苏怜微看着眼前这四个年龄不一、气质迥异的“家人”，最后目光再次落回那个始终沉默地站在窗边，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零森北辰身上。

震惊、疑惑、同情、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在她心中疯狂交织、翻涌。

这颗曾经闪耀天际的北极星，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沉寂的模样？

而她这个不速之客的闯入，又将会给这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家，带来怎样的变化？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