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隐星沉。
莲花楼外,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竹林,脚下枯叶无声,身形快得连风都追不上。那人身着玄衣,面如刀削,眉间一点朱砂,双眸冷得像万年不化的玄冰。
笛飞声,金鸳盟盟主,江湖人称“大魔头”,今夜携着滔天杀意而来。
他的目标,是李莲花。
更准确地说,是打败李莲花,证明他笛飞声,才是天下第一。
至于莲花楼里那个奶团子?他听都没听过,也不在乎。挡路者,一并斩之。
笛飞声停在莲花楼十丈外,缓缓拔刀。
刀名“裂空”,饮血无数,煞气冲天。刀锋出鞘的瞬间,连周围的虫鸣都寂灭了,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他提刀前行,每一步都踩在杀意的节点上。五年前东海一战,他与李相夷两败俱伤,那是他生平唯一一次未分胜负的战斗。如今得知李莲花就是李相夷,他怎能不来?
“李莲花,出来受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雷霆滚过,震得莲花楼车窗嗡嗡作响。
楼内,李莲花瞬间睁眼,眼底闪过一丝锐光——那是李相夷才会有的锋芒。他起身,碧茶毒被这杀意刺激得蠢蠢欲动,经脉泛起细密的刺痛。
方多病也醒了,提剑挡在榻前:“李莲花,你惹的麻烦自己解决,别吓到绵绵!”
可榻上,绵绵揉着眼睛坐起来,小奶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叔叔……好黑黑……”
李莲花和方多病同时僵住。
“黑?”李莲花皱眉,“什么黑?”
绵绵指着窗外,那个持刀而立的身影,小眉头皱得紧紧的:“那个叔叔,身上黑黑的,像墨墨,不好看。”
她说的“黑”,不是夜色,是煞气。
是笛飞声身上,那积压了二十年的杀伐之气,在绵绵眼中凝成的实质。
笛飞声提刀破门而入,裂空刀泛着寒光,直指李莲花咽喉:“拔剑。”
他的语气,像审判。
李莲花没动,只是用扇子挡在胸前,懒散地笑:“笛盟主,大半夜的,扰人清梦。”
“少废话。”笛飞声刀锋更近一寸,“要么拔剑,要么死。”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她的小枕头,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不许欺负崽崽的人!”
绵绵挡在李莲花面前,张开小胳膊,像只护崽的小母鸡。她仰着脸,瞪着笛飞声,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没有丝毫畏惧。
笛飞声皱眉,刀锋微转,却见绵绵不仅不怕,还往前走了两步。
“叔叔,”她歪着小脑袋,认真打量他,“你看起来,好苦哦。”
笛飞声:?
他杀意凛然地来决斗,却被一个三岁奶娃说“好苦”?
“ Like苦苦的药药,”绵绵指指他的心口,“这里,痛痛。”
笛飞声的瞳孔,狠狠一缩。
她……感觉到了?
他年幼时被师父虐待,少年时叛出师门,青年时统一金鸳盟,手上沾满鲜血。他的心,早就麻木了,连他自己都忘了痛是什么感觉。
可这个奶团子,一眼就看穿了。
绵绵见他不说话,以为他默认了。她转身,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一串糖葫芦——那是白天方多病买给她的,她舍不得吃完,留了两颗。
“叔叔,吃糖糖,”她踮起脚尖,努力够笛飞声的手,“吃了糖糖,就不苦啦!”
笛飞声没接。
他的手,握刀二十年,杀过百人千人,怎么能接一颗糖葫芦?
那会玷污他的刀。
绵绵见他不动,小嘴一瘪,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叔叔不喜欢崽崽吗?崽崽的糖糖,可甜啦……”
那小奶音,委屈得像被全世界抛弃。
笛飞声握刀的手,第一次,松了力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等他反应过来时,裂空刀已经回了鞘。他蹲下身,与绵绵平视,声音冷硬:“我不吃糖。”
“那叔叔喜欢什么?”绵绵吸吸鼻子,把糖葫芦硬塞进他手心,“崽崽都给叔叔!”
笛飞声看着手里那颗糖葫芦,红彤彤的,裹着亮晶晶的糖衣,像一团小小的火。
他二十年没碰过甜食。
可今天,鬼使神差地,他低头,咬了一口。
甜的。
甜得发腻,甜得让他皱眉。
可随着甜味散开的,是一股暖流,从他喉咙滑进心口,再蔓延到四肢百骸。那股一直纠缠他的煞气,那股让他夜夜难眠的杀意,竟被这颗糖葫芦,冲淡了三分。
笛飞声愣住了。
他的刀煞,连高僧都化解不了,却被一颗三岁奶娃给的糖葫芦破了?
“甜吗?”绵绵期待地问,大眼睛里像盛满了星星。
笛飞声沉默许久,久到李莲花都以为他会一刀劈了绵绵。
可他只是站起身,把剩下的半颗糖葫芦攥在手心,声音依旧冷硬,却少了几分杀意:“……尚可。”
尚可,对于笛飞声来说,已是极高的评价。
他转身要走,却被绵绵抓住衣角。
“叔叔,”她仰着脸,小奶音认真无比,“你下次还来吗?崽崽还给你糖糖!”
笛飞声没回答,只是轻轻抽回衣角,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来得杀气腾腾,走得悄无声息。
方多病半晌才回过神,结巴道:“他……他就这么走了?”
李莲花看着笛飞声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他今晚……没动杀心。”
“何止没动杀心!”方多病叫道,“他刀都收了!笛飞声居然会收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绵绵却不懂这些,她拍拍小手,打了个哈欠:“叔叔乖乖的,收了刀刀,是好叔叔。”
她说完,爬回榻上,抱着李莲花的披风,秒睡。
李莲花和方多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笛飞声,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居然被一颗糖葫芦收买了?
不,不是收买。
是净化。
绵绵身上的那股气息,像阳光,照进了笛飞声二十年不见天日的心。
这一夜,笛飞声没有回金鸳盟。
他站在十里外的山巅,吹着夜风,手里捏着那半颗糖葫芦。
糖已经化了,黏在手上,甜腻腻的。
他本该厌恶,本该立刻洗掉。
可他站了很久,直到天光微亮,才缓缓舔掉手指上的糖渍。
甜味再次化开。
他体内的煞气,又淡了一分。
笛飞声看着自己的刀,裂空在晨光下泛着寒光,可他却觉得,那刀似乎……没那么冷了。
“李莲花,”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你养了个……小怪物。”
可他的心,第一次,没有因为“怪物”这个词而起杀意。
反而,有种奇怪的情绪在萌芽。
他想,下次再去莲花楼,或许可以问问那个小东西——
她怎么知道他苦?
她怎么敢塞他糖?
她……不怕他吗?
笛飞声不知道,他这一走,莲花楼里的两个男人,一夜未眠。
李莲花坐在窗边,看着绵绵的睡颜,对方多病说:“她身上的秘密,比我们想象的还大。”
方多病点头,声音难得正经:“笛飞声的刀煞,连我爹都说无法可解。她却……”
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
绵绵给的,不是糖。
是救赎。
是连天道都要小心翼翼的,最纯粹的本源之力。
天亮时,绵绵醒了。
她揉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叔叔还来吗?崽崽的糖糖,要给叔叔留着。”
李莲花看着她,半晌才说:“他若敢来,哥哥给他做一桌子糖葫芦。”
绵绵拍手叫好。
方多病在旁边嘀咕:“那我也要……”
“你?”李莲花瞥他,“你吃你的焦兔子去。”
方多病:……怎么还记仇呢!
绵绵却从荷包里又掏出一颗糖,递给方多病:“方糖糖哥哥也有!不要难过,崽崽不会偏心的!”
方多病瞬间多云转晴,接过糖,得意地冲李莲花扬眉。
李莲花没理他,只是给绵绵梳头。
木梳划过柔软的发丝,他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
绵绵乖乖坐着,小嘴不停:“哥哥,叔叔下次来,我们请他吃面面好不好?崽崽想看他笑一笑,他笑起来,肯定不黑黑了……”
李莲花手一顿:“你想看他笑?”
“嗯嗯!”绵绵点头,“叔叔心里苦,崽崽想让他甜甜。”
李莲花没说话,心里却想:笛飞声会笑?那画面,他想都不敢想。
可如果是绵绵……
或许,真的能让那个大魔头,笑一笑?
窗外,晨光正好。
李莲花不知道,他的预感,很快就要成真。
而笛飞声的心,从这一夜开始,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那颗糖葫芦,像一颗种子,在杀神的心里,种下了第一朵心软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