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莲花楼外的蝉鸣声连成一片,像织布机的梭子,织出最让人昏昏欲睡的网。
绵绵吃完午饭,小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她揉着眼睛,抱着李莲花的披风,摇摇晃晃走到方多病面前,用小脑袋蹭他的膝盖:“方糖糖哥哥……崽崽困困……”
方多病的心瞬间化了。
他飞快地把剑往旁边一扔,伸手就把绵绵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胸口,轻拍她的背:“睡吧睡吧,哥哥哄你。”
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生怕大一点儿就把小团子惊醒了。
绵绵满足地叹了口气,小脸蛋贴着方多病的胸口,没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小呼噜打得像只小奶猫。
李莲花在旁边收拾碗筷,瞥了一眼,没说话。他早已习惯绵绵午睡时谁在身边就黏谁的性子,这几日只要不是他毒发,绵绵都会乖乖睡在他准备的披风小窝里。
可今天,披风被冷落了。
方多病得意地冲李莲花扬眉,用口型说:“看见没?绵绵选我!”
李莲花懒得理他,端着碗碟去河边清洗。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窗户被无声推开,一道玄色身影如幽灵般飘了进来。
笛飞声。
他看着方多病怀里的绵绵,眉头一皱,硬邦邦地开口:“给我。”
方多病:“???”
他压低声音,用气声吼:“笛飞声!绵绵刚睡着,你小点声!”
“我说,给我。”笛飞声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我抱她睡。”
方多病气笑了:“凭什么?她选的我!”
“你胸口太硬,硌着她。”笛飞声面无表情,“我怀里软。”
方多病:……软个屁!你一身肌肉硬得像石头!
两人互不相让,眼瞅着就要动手。
就在这时,绵绵醒了。
她揉揉眼睛,看看方多病,再看看笛飞声,小脑袋还没搞清楚状况:“哥哥们……不睡觉觉吗?”
方多病立刻换脸,笑得像朵太阳花:“睡!哥哥陪绵绵睡!”
笛飞声也蹲下身,虽然脸上还是冷冰冰的,但声音明显放柔:“过来,我抱你睡。”
绵绵左看看,右看看,小眉头皱成了小波浪。
她松开方多病,爬到笛飞声怀里,可没待两秒,又扭着身子回到方多病胸口,小脸蛋纠结得都快哭了。
“崽崽……崽崽都想睡……”她委屈巴巴地说,“方糖糖哥哥香香的,叔叔也香香的……”
方多病和笛飞声同时一愣。
香香的?
笛飞声下意识闻了闻自己。他常年练刀,身上是血与铁的味道,哪来的香?
可绵绵却认真地点头:“叔叔香香的,像……像凉凉的薄荷荷!”
方多病酸了:“那我呢?”
“方糖糖哥哥像阳光光,”绵绵眨巴眼,“暖暖的。”
李莲花洗完碗回来,正好听见这对话,挑眉问:“我呢?”
绵绵立刻举起小手:“哥哥像被子被!最软最软!”
端水大师,端得明明白白,谁也不得罪。
可午睡总得选一个人。
绵绵纠结了半天,小脸蛋都快皱成包子了,最后她拍拍小手,有了主意:“崽崽自己睡!哥哥们陪崽崽,不抱崽崽!”
她说着,从方多病怀里溜下来,跑到榻边,把李莲花的披风铺平,又把方多病送的枕头摆好,最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像个小主人:“哥哥们躺好!”
李莲花哭笑不得:“我们三个大男人,挤一张榻?”
“挤挤暖和!”绵绵认真地说,还伸手比划,“爹爹说,冷的时候就要挤挤!”
方多病第一个响应,躺到绵绵左边。笛飞声沉默三秒,也躺到了右边。
李莲花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金鸳盟盟主和天机山庄少主,像两尊门神一样,一左一右,把个奶团子护在中间。
他扶额,认命地躺在最外侧。
四个人,挤在一张不足五尺的榻上,场面滑稽又温馨。
绵绵满意地打了个滚,左边蹭蹭方多病,右边抱抱笛飞声,小脚丫还搭在李莲花腿上,像只盘踞领地的小兽。
“睡觉觉啦!”她宣布,然后闭上眼睛。
可两个大男人,哪睡得着?
方多病浑身僵硬,生怕翻身压到绵绵。笛飞声平躺着,胸口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被依赖的重量,陌生得让他想逃。
李莲花最自在,他习惯了绵绵的睡相,没一会儿就呼吸平稳。
笛飞声偏头,看着李莲花居然真睡着了,又看看怀里绵软的一小团,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方多病用气声说:“笛盟主,你不会没抱过孩子吧?”
笛飞声冷笑:“你抱过?”
“我抱绵绵这么多天,当然有经验!”方多病得意。
笛飞声沉默片刻,忽然问:“她……会一直这样沉?”
方多病一愣,随即明白,笛飞声嫌绵绵重。
“胡说!”方多病用气声骂,“绵绵很轻!是你一身蛮力,连个娃娃都嫌重!”
笛飞声没回话,但抱着绵绵的手,下意识放得更稳。
他不想承认,他不是嫌重。
他是怕抱不稳,摔了她。
这种小心翼翼的情绪,他二十多年,从未有过。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时,绵绵突然动了。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笛飞声,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小嘴巴嘟囔着:“叔叔……刀刀……好骑……”
笛飞声:……
他想起一品坟里,她骑在自己刀鞘上,笑得像个小太阳。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方多病看见了,像见鬼一样:“笛飞声!你笑了?!”
笛飞声瞬间恢复冰山脸:“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你刚才绝对笑了!”方多病激动得差点喊出声,被笛飞声一个眼神瞪回去。
李莲花被吵醒,不耐烦地说:“再吵,都滚出去。”
他话音刚落,绵绵又动了。
她转身面向方多病,小手抓住他的手指,梦呓着:“方糖糖哥哥……糖糖……”
方多病的心,瞬间化成一滩水。
他轻轻回握她的小手,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在呢,哥哥在。”
笛飞声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种陌生的情绪。
像是……羡慕。
他羡慕方多病,能被绵绵梦里惦记。
他也想……被她惦记。
午睡进行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是附近的村民,不知怎么找到了这里,说是家里的牛丢了,怀疑是笛飞声的刀气惊跑了。
方多病和笛飞声同时想起身,可绵绵抱着他们的手不松,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哥哥们别走……崽崽会怕怕……”
明明睡得很沉,却还能感知到他们要离开。
两人同时僵住,不敢再动。
李莲花轻手轻脚地起来,出去处理。他长袖善舞,几句话就打发走了村民。
可回来时,却看见方多病和笛飞声大眼瞪小眼,气氛诡异。
“怎么了?”李莲花问。
方多病咬牙切齿:“他趁你不在,想偷偷抱走绵绵!”
笛飞声面无表情:“是你想把她往你那边拖。”
李莲花:……
他看着两人中间,绵绵被扯得小身子都歪了,却还在呼呼大睡,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拉扯”。
“放手。”李莲花冷声说。
两人同时松手。
绵绵没了支撑,小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滚下榻。
李莲花飞快地伸手,把她捞进怀里。
动作迅捷得不像中毒的人。
他抱着绵绵,像抱着全世界,对方多病和笛飞声说:“再吵,都别想见她。”
这是李莲花第一次,明确宣告所有权。
方多病和笛飞声对视一眼,竟都怂了。
他们不敢赌。
怕李莲花真带着绵绵跑了,他们再也找不到。
气氛正僵持,绵绵醒了。
她揉揉眼睛,看看三人,小脑袋还没搞清楚状况,却本能地感觉到气氛不对。
她拍拍小手,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们别生气气,崽崽给你们摇摇车车!”
她说着,真的在榻上坐起来,小屁股挪啊挪,像在开一辆无形的小车,嘴里还配音:“滴滴!叭叭!摇摇车车开啦!”
方多病:……
笛飞声:……
李莲花:……
三个人,被个三岁半的奶团子,哄得气都生不起来了。
“好了,”李莲花先妥协,“睡你的觉。”
“不睡啦!”绵绵精神百倍,“崽崽睡饱饱啦!哥哥们陪崽崽玩!”
她跳下床榻,跑到院子里,开始追蝴蝶。
三个大男人,像三个保镖,跟在她身后。
方多病忍不住嘀咕:“我们三个,是不是有点太惯着她了?”
李莲花没说话,笛飞声也没说话。
可他们心里都清楚——
不是有点。
是已经惯得无法无天了。
但他们甘之如饴。
傍晚时分,笛飞声准备离开。
他走到绵绵面前,蹲下身,硬邦邦地说:“我走了。”
绵绵正在玩石子,闻言抬头,小嘴一瘪,眼泪说来就来:“叔叔不要走……”
笛飞声瞬间手足无措:“我……盟里有事。”
“那叔叔什么时候回回?”绵绵抽噎着问。
笛飞声沉默很久,久到方多病都以为他不会回答。
可他说:“……很快。”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做出承诺。
绵绵立刻破涕为笑,从荷包里掏出最后一颗糖,塞进他手心:“那叔叔下次来,崽崽再给叔叔糖糖!”
笛飞声攥紧那颗糖,像攥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李莲花,眼神复杂。
李莲花读懂了——那是托付,也是威胁。
托付他照顾好绵绵,威胁他若敢让绵绵哭,裂空刀绝不饶他。
笛飞声身形一闪,消失在暮色里。
方多病凑过来,酸溜溜地说:“他凭什么得你一颗糖?我都没了你晓得不?”
绵绵眨巴眼,从怀里掏出一块早上藏起来的糕点,塞进方多病嘴里:“方糖糖哥哥也有的!崽崽藏的最好吃的!”
方多病嚼着糕点,甜得心里冒泡。
李莲花在旁边看着,忽然问:“我的呢?”
绵绵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仰着脸笑:“哥哥不用糖糖,哥哥有崽崽!”
她说着,踮起脚尖,在李莲花脸上亲了一口。
“崽崽是哥哥专属的!”
李莲花愣住,随即笑了。
那笑,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化开十年严寒。
方多病捂着心口,感觉中了一箭。
他这个“方糖糖”,终究是比不过李莲花这个“香香哥哥”。
可他看着绵绵窝在李莲花怀里,笑得那么开心,他又觉得。
比不过。
也没关系。
只要她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