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山庄的马车停在莲花楼外时,正值晌午。
车辕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的声响,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马车通体乌黑,金丝楠木打造,四角坠着青铜铃铛,每一下晃动都透着世家大族的威严。
方多病正蹲在火堆旁,给绵绵烤红薯。听见铃铛声,他手一抖,红薯掉进灰里,顾不得烫就捡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古怪。
"怎么了?"李莲花靠在窗边,懒洋洋地翻着一本医书。
"……我爹来了。"方多病声音发虚,像老鼠见了猫。
李莲花挑眉。
方则仕,天机山庄庄主,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算子",为人刻板严肃,最重规矩。他对方多病这个独子要求严苛,动辄便家法伺候,导致方多病见他就想逃。
"你爹来做什么?"笛飞声从阴影中现身,抱刀而立。
"还能做什么,"方多病苦笑,"抓我回去呗。我偷跑下山三个月,他肯定气疯了。"
话音未落,马车门帘掀开,一个中年男人缓步而下。
方则仕年约五旬,面容清矍,双目如电,一袭青衫虽简朴,却难掩通身气度。他目光扫过莲花楼,最后落在方多病身上,冷哼一声:"孽子,还不过来!"
方多病缩了缩脖子,却没动,反而把绵绵抱了起来,挡在身前。
绵绵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新来的"爷爷"。她其实不太懂"爷爷"是什么意思,但本能地觉得,这个伯伯好凶凶。
"这是你儿子?"方则仕看向李莲花,眼神审视。
李莲花慢悠悠起身,抱拳行礼:"在下李莲花,方少侠的朋友。"
"朋友?"方则仕冷笑,"一个江湖骗子,也配做我儿的友人?"
他话音刚落,绵绵就炸了。
"不许凶哥哥!"她扭过小身子,气得小脸通红,"哥哥是好人!爷爷坏坏!"
全场死寂。
方则仕:……爷爷?
他不过五十出头,正值壮年,江湖上谁不称他一声"方庄主"?今日竟被个奶娃娃叫"爷爷"?
方多病差点笑出声,但硬憋住了,憋得肩膀直抖。
笛飞声万年冰山脸,竟也浮现一丝笑意。
李莲花咳嗽一声,试图打圆场:"童言无忌,方庄主莫怪。"
可绵绵是真生气了。她抱着李莲花的脖子,小奶音义正词严:"爷爷欺负人!哥哥那么好,爷爷还凶凶!崽崽不喜欢爷爷!"
方则仕的脸,黑了。
他这辈子没被人这么"顶撞"过,尤其对方还是个三岁半的娃娃。
"你就是这丫头?"方则仕盯着绵绵,眼神忽然一凝。
他看见了。
看见绵绵周身萦绕的,那层淡淡的金光。那气息纯净得不像人间所有,靠近她,连他多年未动的瓶颈,都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锦鲤气运……"方则仕喃喃,"天生灵体?"
他行走江湖多年,见过无数奇人异事,可这般纯粹的天道气息,只在古籍中见过!
"你是我儿的妹妹?"方则仕问,声音竟不自觉地放柔了。
"不是妹妹!"绵绵叉腰,"崽崽是崽崽!是哥哥的崽崽!"
她特别强调"哥哥"两个字,小手还紧紧抱着李莲花。
方则仕看向李莲花,眼神复杂:"是你女儿?"
"不是。"李莲花否认,声音懒散却坚定,"但她是我的人。"
我的人。
这三个字,让方则仕眉头一皱。
他太清楚这三个字的重量了。这代表着,李莲花把绵绵划入了自己的保护圈,谁敢动她,就得先过他这一关。
"这丫头天赋异禀,留在你身边,浪费了。"方则仕直言不讳,"带回天机山庄,我亲自教导,将来必成大器。"
"不要!"绵绵立刻拒绝,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崽崽不要离开哥哥!"
"天机山庄有最好吃的糕糕,"方则仕试图利诱,"有最软的床床,还有好多好多糖糖。"
他学着绵绵说话,竟也用了叠词。
方多病在旁边目瞪口呆——他爹这辈子都没说过叠词!
可绵绵不为所动,她抱着李莲花大腿,小脸蛋贴得紧紧的:"不要糕糕,不要床床,只要哥哥!哥哥做的面面,天下第一!"
方则仕:……
他天机山庄的御厨,还比不过一个江湖骗子的面条?
"你若跟我走,"方则仕继续诱惑,"我让你当天机山庄的小姐,穿金戴银,仆从成群。"
"不要不要!"绵绵急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爷爷坏坏!抢崽崽!崽崽讨厌爷爷!"
她一边说,一边往李莲花身后躲,只露出半张小脸,眼睛红红地瞪着方则仕。
那小模样,活像只被欺负的小兽。
方则仕的心,第一次,被个奶娃娃瞪得软了。
他想起方多病小时候,也这样瞪过他,说他"坏爹爹,都不陪我玩"。那时他忙于山庄事务,忽略了儿子,等回过神来,方多病已经长大了,见他就躲。
如今,历史重演。
可这一次,他不想错过。
"我不抢你,"方则仕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柔和,"爷爷是……想疼你。"
"爷爷有宝宝疼,"绵绵小声嘀咕,"方糖糖哥哥就是宝宝。"
方多病:……
他这么大个人,成"宝宝"了?
方则仕却笑了,笑得眼眶微热。
他儿子,确实还是他心里的"宝宝"。
可这个"宝宝",三年没回家了。
"方糖糖,"方则仕看向方多病,声音难得温和,"跟爹回家。"
方多病僵住,下意识抱紧绵绵:"我……我不回。"
"为何?"方则仕问。
"我……"方多病咬牙,"我要陪绵绵!她需要我!"
"她需要的是李莲花,不是你。"方则仕一针见血。
方多病脸色一白。
他知道爹说得对,可他不想承认。
他在这段关系里,始终是"方糖糖",是"玩伴",不是"香香哥哥"。
可即便如此,他也想留下来。
哪怕只是看着绵绵笑,他也心甘情愿。
"爹,"方多病第一次,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让我再留一段日子,就一段……"
方则仕看着儿子,又看看他怀里的绵绵,忽然就明白了。
他这儿子,栽了。
栽在这个奶团子身上,心甘情愿地当了"哥哥",还当得甘之如饴。
罢了。
"留下可以,"方则仕叹气,"但天机山庄,也得有这丫头的一席之地。"
他看向李莲花:"李神医,开个价,让这丫头认我做干爷爷。"
李莲花挑眉:"方庄主,绵绵不是货物。"
"我知道,"方则仕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这是天机山庄的'如意令',持令者,可调遣山庄任何资源。你收下,就当是我给这丫头的见面礼。"
绵绵眨巴眼,看看令牌,再看看李莲花。
李莲花没接:"她的事,她自己定。"
他把绵绵放下来,蹲在她面前:"你想认这个爷爷吗?"
绵绵绞着小手指,小脸蛋纠结得皱成一团。
她其实不讨厌方则仕,她只是……怕爷爷把她带走。
"爷爷不抢崽崽?"她小声确认。
"不抢,"方则仕保证,"爷爷只是……想给崽崽买糖糖。"
他学着绵绵说话,声音僵硬,却真诚。
绵绵歪头想了想,又看看方多病,最后看向李莲花。
李莲花没给她任何暗示,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等她自己选择。
绵绵终于迈着小短腿,走到方则仕面前,伸出小手:"那……拉钩钩?"
方则仕愣住。
拉钩?
他活了大半辈子,没跟人做过这种幼稚的事。
可看着绵绵期待的眼神,他还是伸出了小指。
一大一小,两根手指勾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绵绵认真地念,"爷爷不许抢崽崽,崽崽也不许不理爷爷!"
方则仕看着勾在一起的手指,心里某个角落,彻底塌了。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儿子会心甘情愿留在这里。
因为这个奶团子,有让人心甘情愿沉沦的魔力。
"好,"他声音微哑,"不变。"
他站起身,看向李莲花,眼神复杂:"你养了个……小祖宗。"
李莲花笑了,笑得懒散又骄傲:"她本来就是。"
方则仕又看向笛飞声,眼神锐利:"金鸳盟盟主,也在此养娃?"
笛飞声面无表情:"路过。"
"路过三天?"方则仕冷笑。
笛飞声没说话,但也没走。
方则仕明白了,这三个男人,看似毫无关联,却因为一个奶团子,形成了最稳固的三角。
他叹了口气,从马车上搬下一个大箱子。
"里面是些小玩意儿,"他对方多病说,"有些是给你的,有些是……给绵绵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多是糖糖。"
方多病打开箱子,倒吸一口冷气。
整整一箱子,全是各种糖果糕点,还有一件小小的蜀锦披风,绣着锦鲤戏莲,精致无比。
"爷爷……"方多病眼眶红了,"你……"
"别误会,"方则仕硬邦邦地说,"山庄不要的存货。"
可所有人都知道,天机山庄的"存货",随便一件都是价值千金的珍宝。
绵绵看着那件小披风,眼睛亮晶晶的。
她跑过去,抱住方则仕的腿,仰着脸笑:"谢谢爷爷!爷爷最好啦!"
这一声"爷爷",叫得方则仕心花怒放。
他蹲下身,把披风给绵绵披上,大小竟出奇地合适。
"好看。"他硬邦邦地评价。
"爷爷最好看!"绵绵嘴甜,"爷爷也香香的!"
方则仕耳根微红,他这辈子没被人这么直白地夸过。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李莲花:"李神医,这丫头,拜托了。"
"她是我的人。"李莲花还是那句话。
方则仕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时,他撩开窗帘,看见绵绵被三个男人围在中间,像被全世界宠爱着。
他忽然就笑了。
他这儿子,运气不错。
遇到了李莲花,遇到了笛飞声,更遇到了绵绵。
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
方多病抱着绵绵,笑得像个傻子:"绵绵,你也有爷爷疼了!"
绵绵点头,小脸蛋兴奋得发红:"嗯嗯!爷爷给崽崽买糖糖!"
笛飞声看着那件蜀锦披风,忽然说:"我也要送。"
李莲花和方多病同时看他。
笛飞声耳根微红,硬邦邦地补充:"……刀穗。"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玄铁,竟开始现场打磨。
他要用最坚硬的玄铁,给绵绵打一个最柔软的刀穗。
李莲花笑了,笑得眉眼弯弯。
他低头,对绵绵说:"你看,你都快把这三个大男人,变成你的专属裁缝了。"
绵绵听不懂,但她知道,哥哥们对她好。
她抱着新披风,笑得像朵太阳花。
"崽崽超幸福哒!"
那一刻,方多病和笛飞声同时想——
只要她这么笑着。
变成裁缝,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