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元宝山庄,被一层药香笼罩。
这香气本该是清苦中带着回甘的,可此刻却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像腐烂的果实,让人闻之欲呕。
山庄依山而建,七进七出的大宅院,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飞檐上蹲着的不是瑞兽,而是形态各异的药炉雕塑,炉口经年不熄,飘着袅袅青烟。
金满堂在正厅来回踱步,富态的身子把地板踩得"咚咚"响。他四十出头,面白无须,因常年与药材打交道,身上也浸染了那股子药味。此刻他双眼赤红,血丝密布,已然三天三夜未眠。
"王神医,"他声音嘶哑,"我母亲的病……真的只能靠那'续命丹'?"
东厢房内,传来一道阴柔的笑声:"金庄主,令堂年逾古稀,寿数已尽,非药石可医。唯有以'灵童'为引,炼制续命丹,方能逆天改命。"
"可这灵童……"金满堂犹豫。
"庄主莫要多虑,"王青的声音像蛇信子,"那些孩童,我本也是买来救人的,能为老夫人续命,是他们的造化。"
他顿了顿,又补充:"再说,我已算出第三个灵童的下落,就在三十里外的莲花楼。今夜子时,正是取药良机。"
金满堂的瞳孔猛地一缩:"莲花楼?那个江湖骗子李莲花?"
"正是,"王青笑道,"他收养的那个女娃,生辰八字极纯,命格带紫气,是最好的药引。"
金满堂沉默了。
他想起江湖传闻,说李莲花那人虽懒散,却极护短。要从他手里抢人,怕是不易。
可母亲的病……
他咬咬牙:"只要能救母亲,我什么都愿意做!"
东厢房内,王青的笑容更深了。
他哪是什么神医,他是个邪修。
百草堂不过是他敛财的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寻找命格特殊的孩子,炼制"长生丹"。
而绵绵,是他见过最完美的"药材"。
天生天道气运,本源纯净如琉璃,若能炼化,他不仅能长生,还能飞升!
至于李莲花?
一个身中碧茶毒的废人罢了,不足为惧。
此时,莲花楼内。
方多病捏着那张传信的纸条,指节发白。纸条是他爹用天机山庄秘法传来的,上面详细记载了王青的底细——此人原名王邪,三十年前被正道围剿,诈死逃生,改头换面成了"神医",实则是个丧尽天良的邪修。
"他盯上绵绵了,"方多病声音发寒,"生辰八字都摸清了。"
笛飞声抱刀立在窗边,闻言冷笑:"找死。"
李莲花正在给绵绵梳头,闻言手一顿,梳子险些扯断发丝。他垂眸,看着镜子里绵绵娇憨的睡颜——小东西刚吃饱,坐在他腿上打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手里还攥着半块桂花糕。
"什么时辰?"他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梦。
"子时,"方多病说,"王青会亲自来。"
"那便等他。"李莲花放下梳子,将绵绵抱到榻上,盖好披风。
他转身,懒散的笑意从脸上褪去,露出的是李相夷的冷冽:"来了,就别走了。"
笛飞声裂空刀出鞘一寸,寒光映着他冰冷的眸:"我来杀。"
"不,"李莲花摇头,"这次,我来。"
他极少说"杀"字,可此刻,那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竟如金科玉律,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方多病心头一震:"你……"
"她为我挡过刀,"李莲花看着榻上安睡的绵绵,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为她,杀个人,怎么了?"
子时将至,三人带着绵绵悄然出发。
三十里路,对习武之人不过片刻。他们没走正门,从后山翻入围墙,藏在一座假山之后。
山庄内灯火通明,药香更浓,浓得刺鼻。
绵绵被李莲花抱在怀里,用小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哥哥,"她小声说,"那个方向,有黑黑的气气,好臭臭。"
她指着东厢房,小鼻子皱得紧紧的。
李莲花摸摸她的头:"乖,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
他把绵绵放在假山后一个隐蔽的角落,用披风给她堆了个小窝,又在她周围撒了药粉——那是他特制的驱虫粉,对人也有效,靠近者会头晕目眩。
"哥哥去去就回,"他轻声说,"给你带糖糖。"
"嗯嗯!"绵绵点头,"哥哥小心心!"
李莲花笑了,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转身离开。
东厢房内,王青正在炼丹。
青铜丹炉冒着诡异的绿烟,炉壁上刻着扭曲的符文。他一手扇火,一手捏诀,嘴里念念有词。
"子时三刻,灵童到手,长生可期……"
他话音未落,门被一脚踹开。
李莲花站在门口,白衣染霜,笑意懒散,眼神却冷得像刀。
"王神医,"他慢悠悠开口,"听说你要炼一个女娃?"
王青瞳孔一缩:"李莲花?"
"正是在下,"李莲花走进来,随手关上门,"听说你想炼的,是我家绵绵?"
他语气轻描淡写,像在问"听说你想买我家的菜?"
可王青却感觉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意。
"李神医,"王青干笑,"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李莲花挑眉,走到丹炉前,用扇子敲敲炉壁,"这炉子里炼的,是三个孩童的骨血吧?"
王青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李莲花笑了,那笑不达眼底,"我还知道,你本名王邪,三十年前被四顾门围剿,跳崖假死。"
他话音一转,声音骤然冷冽:"我更知道,你今日,走不出这扇门。"
王青尖叫一声,从袖中甩出三把淬毒飞刀!
李莲花不躲不闪,扬州慢内力爆发,飞刀在离他三寸处停住,寸寸碎裂。
"你……你不是中毒了吗?"王青惊恐。
"是中毒了,"李莲花缓步逼近,"但杀你,绰绰有余。"
他抬手,扬州慢化为掌风,直击王青面门!
王青全力抵挡,却被震得吐血,撞在墙上。
"你……你不能杀我!"他尖叫,"我是百草堂堂主,杀了我,江湖不会放过你!"
"江湖?"李莲花冷笑,"李相夷的江湖,早十年前就没了。"
"现在的江湖,"他一字一句,"是我李莲花的。"
他再次抬手,掌风凌厉如刀。
王青眼中闪过狠色,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血色丹药,塞进嘴里。
丹药入腹,他的气息瞬间暴涨,竟从二流高手,强行提升到宗师境界!
"李莲花,你找死!"
他双掌齐出,黑气翻涌,直冲李莲花!
就在这时,一道刀光从天而降。
笛飞声!
裂空刀斩下,黑气被一刀斩断!
"聒噪。"笛飞声冷冷道,"要杀便杀,废话真多。"
他收刀入鞘,对李莲花说:"你来,我给你压阵。"
李莲花点头,不再留手。
扬州慢全力运转,碧茶毒竟也化作他的武器,阴寒之气与内力相融,掌风所过,万物冰封!
王青被冻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李莲花走到面前。
"你……你不能……"
"我能,"李莲花声音平静,"因为,你动了不该动的人。"
他抬手,一掌拍在王青天灵盖。
王青七窍流血,当场毙命。
死前,他眼睛还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李莲花收掌,脸色瞬间惨白。
他本就中毒,刚才强行运功,毒素反噬,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
"李莲花!"方多病冲进来,扶住他,"你疯了!"
"我没事,"李莲花摆手,看向笛飞声,"搜他身,看有没有解药。"
笛飞声翻找,却只在王青怀里找到一本《续命丹方》。
丹方上记载,需要"三岁半灵童"入药,配以百种毒草,炼制九九八十一天。
而最后一味药引,是"天道本源精血三滴"。
李莲花看着丹方,眼神冷得像冰。
原来如此。
王青不是随机选绵绵,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走,"李莲花把丹方揣进怀里,"去找绵绵。"
可当他们回到假山后,绵绵不见了!
只剩那件蜀锦披风,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李莲花的血,瞬间凉了。
"绵绵!"他嘶喊,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没有回应。
只有假山后,一串小小的脚印,通向山庄深处。
金满堂!
李莲花转身,双目赤红,杀意滔天!
他从未如此想杀一个人。
金满堂,竟敢在他眼皮底下,抢走绵绵!
他提气狂奔,毒素在体内肆虐,可他不在乎。
他只要绵绵。
方多病和笛飞声紧随其后,三人像三道闪电,劈向山庄主院。
主院内,金满堂跪在母亲床前,手里抱着昏迷的绵绵。
"娘,"他声音发颤,"您有救了,有救了……"
他把绵绵放在地上,竟真的准备取血!
"金满堂!"李莲花破门而入,声音像从地狱传来,"你敢动她!"
金满堂回头,看见李莲花三人,竟笑了:"李神医,救人要紧,你母亲若病了,你也会如此,对不对?"
"不对。"李莲花一字一句,"我李莲花,从不拿别人的命,换我亲人的命。"
他步步逼近,每一步,都踩在金满堂的心上。
"我李莲花,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绵绵流一滴血。"
他走到金满堂面前,居高临下,眼神像看一个死人。
"而你,"他声音很轻,"不配为人子。"
他抬手,一掌拍在金满堂胸口。
金满堂吐血倒飞,撞在墙上,昏死过去。
李莲花抱起绵绵,检查她的脉搏。
还好,只是被迷药迷晕了。
他松了口气,紧紧抱着绵绵,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走,"他说,"离开这里。"
笛飞声却走到老夫人床前,看了眼气息奄奄的老人,硬邦邦地说:"她无辜。"
李莲花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着床上的老妇人。
老夫人确实无辜,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儿子偏执,害了她。
李莲花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那是他平日给绵绵炼制的养身体的小糖丸,虽不能续命,却能让她走得安详。
他喂老夫人服下。
"走吧,"他说,"她只有三日了。"
三人带着绵绵,消失在夜色中。
元宝山庄的灯火,渐渐熄灭。
就像金满堂的执念,最终被现实碾碎。
而绵绵,毫发无伤。
只是她睡得不安稳,小手紧紧抓着李莲花的衣襟,小嘴嘟囔着:"哥哥……别走……"
李莲花抱紧她,轻声哄着:"不走,哥哥在。"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怕惊扰了风。
方多病和笛飞声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
那背影,佝偻着,带着伤,却护着怀里的光。
他们都知道,从今天起,李莲花不再是那个懒散度日的江湖郎中。
他是绵绵的盾。
是愿意为她,与全世界为敌的——
疯批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