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卿是被一阵剧烈的腹痛惊醒的。
凌晨的寒意透过窗棂钻进来,她蜷缩在床角,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连日来的抑郁、饥饿与身体创伤,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她捂着肚子,疼得浑身痉挛,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猛地推开。陆景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气质温软的女人。
“先生,她的情况不太好,”女人的声音轻柔却坚定,“需要立刻检查。”
是温知予,陆景渊的发小,也是市中心医院最有名的消化内科医生。陆景渊昨晚在书房处理文件到深夜,无意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压抑的呻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来,推门看到的就是苏晚卿奄奄一息的模样。他下意识地拨通了温知予的电话,甚至忘了自己本该对这个女人恨之入骨。
温知予快步走到床边,拿出随身携带的听诊器,小心翼翼地为苏晚卿检查。她的动作轻柔,眼神里满是担忧,没有丝毫对苏晚卿“罪人”身份的鄙夷。
“急性肠胃炎引发的痉挛,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和情绪郁结,身体已经透支到了极限,”温知予收起听诊器,转头看向陆景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景渊,她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人命的。”
陆景渊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苏晚卿痛苦蜷缩的身影上,心口莫名一紧。他想说“死了才好”,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涩的一句:“该怎么治?”
“先打针缓解痉挛,再开些调理的药,最重要的是,让她好好吃饭,保持情绪稳定,”温知予从医药箱里拿出针管和药剂,一边配药一边说,“景渊,我知道你恨她,可再怎么样,也不能拿人命开玩笑。她就算有错,也该由法律来制裁,而不是这样被你囚禁折磨。”
陆景渊的脸色沉了沉,没有反驳。他看着温知予熟练地为苏晚卿打针,看着苏晚卿的眉头渐渐舒展,意识也清醒了一些,心里的那股莫名的烦躁感越来越强烈。
苏晚卿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温知予温柔的笑脸,以及站在门口、面色复杂的陆景渊。她下意识地想往后缩,眼底闪过一丝警惕。在这座别墅里,除了已经死去的景溪,她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别怕,我是医生,是来帮你的,”温知予察觉到她的不安,轻声安慰道,“针已经打完了,腹痛会慢慢缓解的。你饿不饿?我让佣人给你做些清淡的粥?”
苏晚卿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她不敢吃这里的东西,怕陆景渊会在里面动手脚。三年来的折磨,早已让她变得草木皆兵。
温知予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陆景渊:“景渊,你先出去吧,我想和她单独说说话。”
陆景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房间。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苏晚卿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叫温知予,是景渊的发小,也是景溪的朋友,”温知予在床边坐下,语气温和,“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景溪的死,我也很难过。但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苏晚卿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温知予。这三年来,所有人都认定她是凶手,就连她自己都快要放弃了,可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竟然说相信她。
“你……为什么相信我?”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
“因为景溪,”温知予的眼神里满是怀念,“景溪那么喜欢你,把你当成亲姐姐一样。她常跟我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的人,就算为了她,你也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眼泪瞬间模糊了苏晚卿的视线。原来,还有人记得景溪对她的信任,还有人愿意相信她的清白。
“可是……陆景渊他不肯相信我,”苏晚卿哽咽着说,“他烧掉了景溪的日记,毁掉了所有能证明我清白的证据。我该怎么办?”
“别急,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温知予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有力,给了苏晚卿一丝慰藉,“我会帮你的。景渊他只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心里其实是在意你的,不然也不会半夜打电话让我来救你。”
苏晚卿摇了摇头,她不相信陆景渊会在意她。他对她的只有恨,没有其他。
就在这时,房门被再次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陆景渊,而是一个穿着休闲装、气质爽朗的男人。他看到房间里的情景,愣了一下,随即走到温知予身边。
“知予,怎么样了?”男人的声音洪亮,带着一丝担忧。
“子谦,你来了,”温知予抬头笑了笑,“她没什么大碍了,只是需要好好调理。”
男人名叫沈子谦,是陆景渊的发小,也是温知予的未婚夫。他和陆景渊、温知予、景溪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极好。景溪死后,他一直试图劝陆景渊放下仇恨,可陆景渊根本听不进去。
沈子谦的目光落在苏晚卿身上,眼神里没有鄙夷,只有同情。“苏小姐,对不起,景渊他……”
“我知道,”苏晚卿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他只是太爱景溪了。”
沈子谦叹了口气:“爱之深,责之切。可他不该把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在你身上。苏小姐,你放心,我和知予都会帮你的,我们会想办法让景渊看清真相。”
苏晚卿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座冰冷的别墅里,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温知予和沈子谦的出现,就像一束微光,照亮了她无边的黑暗。
可她也清楚,想要让陆景渊相信她,想要揭开真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陆景渊的偏执,就像一堵厚厚的墙,挡在她和真相之间。
就在这时,陆景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温知予,沈子谦,你们出来。”
温知予和沈子谦对视一眼,起身走出了房间。苏晚卿躺在床上,听着门外传来的争执声,心里五味杂陈。
“景渊,你到底想怎么样?”沈子谦的声音带着怒意,“苏晚卿已经够惨了,你还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你们无关,”陆景渊的声音冰冷,“子谦,知予,我希望你们不要插手。”
“怎么能无关?”温知予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景渊,你有没有想过,苏晚卿可能是被冤枉的?三年前的事情,或许还有隐情?”
“隐情?”陆景渊冷笑一声,“除了她,还有谁会害景溪?知予,子谦,我劝你们不要再为她说话,否则,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门外的争执声渐渐平息,随后传来了脚步声,应该是温知予和沈子谦离开了。苏晚卿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她知道,就算有温知予和沈子谦的帮助,想要改变陆景渊的想法,也是难如登天。
没过多久,陆景渊走进了房间。他的脸色依旧冰冷,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温知予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的声音低沉,“她只是心软,被你骗了。”
苏晚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闭上眼睛。她不想再和他争辩,也不想再抱有任何希望。
“从今天起,温知予会定期来给你检查身体,”陆景渊继续说道,“我不是关心你,只是不想让你死在这座别墅里,脏了景溪的地方。”
苏晚卿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原来,他让温知予来给她治病,也只是为了景溪。
陆景渊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他转身准备离开,却无意间看到了她枕头底下露出的一角烧焦的纸页。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脚步顿住了。
陆景渊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针,死死钉在那角焦黑的纸页上。他几步跨到床边,不等苏晚卿反应,一把掀开枕头,将那片被小心翼翼折起的残页攥进了手心。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指腹摩挲着纸页边缘的焦痕,那熟悉的纸质和残存的墨迹,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他刻意尘封的记忆。
苏晚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坐起身,想要抢夺,却被他轻易按住肩膀。陆景渊的力道极大,几乎要将她的肩胛骨捏碎,她疼得蹙眉,眼底却燃起倔强的火光:“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陆景渊冷笑,指尖用力,纸页在他掌心被揉得发皱,“苏晚卿,你还不死心?烧毁了一本伪造的日记,又藏起这破纸片来故弄玄虚?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不是伪造的!”苏晚卿挣扎着,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这是景溪日记的残页,是你亲手烧掉的!陆景渊,你看看上面的字,看看景溪是怎么写的!你不能这么自欺欺人!”
陆景渊的指尖微微一颤。他当然认得,这是景溪的字迹。那笔锋间的柔婉,是模仿不来的。残页上“晚卿”“担心”两个词虽然模糊,却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让他想起景溪生前总挂在嘴边的话:“哥哥,晚卿一个人很可怜,你要多照顾她。”
一股莫名的烦躁与恐慌涌上心头。他猛地将残页扔到地上,用脚狠狠碾踩着,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刺眼的字迹,连同心底那丝不该有的动摇,一并碾碎。
“够了!”他怒吼道,眼底布满红血丝,“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这本破日记的事情!苏晚卿,你要是再敢提,我就把你扔去郊外的精神病院,让你永远也见不到太阳!”
苏晚卿看着被碾得面目全非的残页,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那是她最后的希望,是景溪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念想,如今,也被他毁了。
“陆景渊,你真残忍,”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蚀骨的寒意,“你不仅折磨我,还要毁掉景溪所有的痕迹。你根本不是爱她,你只是爱你自己的执念,爱你那可笑的仇恨!”
“闭嘴!”陆景渊被戳中了痛处,伸手掐住她的脖颈,力道逐渐加重,“我不准你这么说!景溪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苏晚卿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脸色涨得通红,视线渐渐模糊。她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正在逼近,可她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看着陆景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陆景渊,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
陆景渊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掐着她脖颈的手猛地一顿。他看着她眼底的死寂与决绝,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慌。他不能让她死,绝对不能!
就在这时,房门被急促地推开,温知予和沈子谦冲了进来。看到房间里的情景,两人都惊呆了。
“景渊,你放手!”温知予尖叫着冲上前,用力掰开陆景渊的手,“你会杀了她的!”
沈子谦也连忙上前,将苏晚卿护在身后,愤怒地看着陆景渊:“陆景渊,你疯了吗?你真的要为了你的执念,害死一个无辜的人?”
陆景渊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指尖残留着她脖颈的温度。他看着苏晚卿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脖颈上留下了深深的红痕,眼底的恨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与无措。
他刚才……差点杀了她。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知予蹲下身,轻轻抚摸着苏晚卿的后背,为她顺气,眼神里满是心疼:“晚卿,你没事吧?别怕,有我们在。”
苏晚卿摇了摇头,只是不停地咳嗽着,眼泪混合着汗水,滑落脸颊。
沈子谦站起身,走到陆景渊面前,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陆景渊没有躲闪,硬生生挨了一拳,嘴角瞬间渗出了血迹。
“陆景渊,你醒醒吧!”沈子谦怒吼道,“三年了,你折磨了她三年,也折磨了自己三年!你有没有想过,当年的事情可能真的有隐情?你有没有想过,景溪如果还活着,她会希望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陆景渊捂着脸,没有说话,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他当然想过,无数个深夜,他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梦见景溪质问他:“哥哥,你为什么要伤害晚卿姐姐?”
可他不敢面对,不敢承认自己可能错了。一旦承认,那他这三年来的痛苦与折磨,就都成了一个笑话。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不用你们管。”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声音冰冷地说。
“我们不能不管!”温知予站起身,眼神坚定地看着他,“景溪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晚卿也是。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毁掉她,更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毁掉自己。从今天起,我会搬来这里照顾晚卿,直到你认清真相为止。”
沈子谦也点了点头:“我也会留下来。景渊,我劝你好好想想,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陆景渊看着眼前这对坚定的男女,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蜷缩着、浑身是伤的女人,心里第一次涌起了无力感。他发现,自己精心构建的仇恨壁垒,似乎正在被这两个人,一点点地瓦解。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留下一句冰冷的话:“随便你们。但我警告你们,不准再搞什么小动作,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房门再次被关上,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温知予扶着苏晚卿躺在床上,为她盖上被子,轻声说:“晚卿,你好好休息,有我们在,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苏晚卿看着温知予温柔的脸庞,又看了看沈子谦坚定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座冰冷的囚笼里,她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谢谢你们,”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哽咽,“可是……我怕你们也会被他伤害。”
“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沈子谦笑了笑,“景渊他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我们会想办法让他看清真相的。”
温知予也点了点头:“而且,我已经让我的助理去调查三年前的事情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晚卿,你一定要坚持住,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苏晚卿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或许,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可她的心里,却始终笼罩着一层阴影。她太了解陆景渊了,他的偏执,不是那么容易被改变的。这场关于真相与仇恨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而她,注定要在这场博弈中,赌上自己的一切。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别墅里一片寂静。只有苏晚卿床上的灯光,还亮着一丝微弱的光芒,像是黑暗中,一点不肯熄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