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一种近乎“赴死”般的心情，林星辰抱着崭新的课本，磨磨蹭蹭地走进了高一（三）班的教室。清晨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将教室照得通亮，空气中漂浮着粉笔灰和崭新书本的淡淡气味。同学们大多已经落座，交谈声、搬动桌椅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新集体初建时的生机与嘈杂。
她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精准地投向了那个靠窗的、第四排的位置。
他已经在哪儿了。
江辰坐在靠里的座位，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脖颈上挂着一副纯白色的耳机线，连接着他放在桌洞里的手机。他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似乎是英文原版的书，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清晰冷硬，长而密的睫毛低垂着，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他周身仿佛自带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周围的喧闹隔绝在外，自成一片寂静的领域。
林星辰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不是出于悸动，而是纯粹的紧张和尴尬。她几乎能想象到，当他抬起眼，看到这个昨天刚用奶茶“袭击”过他的罪魁祸首，竟然成了他的同桌时，那眼神会有多冷。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然后才迈着尽可能轻的步伐走过去。她在与他相隔一个过道的、靠走廊的外侧座位停下——这是昨天她暂时选定的位置，并非紧挨着他的那个真正“同桌”位。她小心翼翼地将书包放在椅子上，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然后慢慢地坐下，身体不自觉地偏向走廊一侧，试图最大限度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整个早自习，林星辰都处于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她用眼角余光能瞥见江辰翻书的动作，能听到他极轻微的呼吸声，但他自始至终没有转过头看她一眼，仿佛她，以及周围的一切，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这种彻底的无视，反而让她稍稍松了口气。也许，他根本不记得她了呢？或者，他记得，但觉得不值得为此浪费任何注意力？无论是哪种，对她而言似乎都是好事。
然而，命运的齿轮显然并不打算让她如此轻易地蒙混过关。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李老师的语文课。李老师是位看起来温和干练的中年女性，她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强调了班级纪律和学习要求后，便拿出了一份打印好的座位表。
“同学们，我们按照身高和视力情况初步排定了座位，之后会根据实际情况再做调整。现在，请大家按照座位表上的安排，尽快调整到位。”
教室裡响起一阵挪动桌椅的嘈杂声。林星辰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抬头看向投影幕布上打出的座位表，目光急切地搜寻着自己的名字。
第四排，靠窗。
林星辰。
旁边，江辰。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像一道最终审判。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了。躲不掉了。
她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江辰。他似乎也刚看完座位表，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条斯理地合上了手中的书，摘下一只耳机，然后开始收拾自己桌面上零零散散的文具和课本。
林星辰知道，自己也必须动了。她默默地站起身，开始搬动自己的桌椅。她的东西不多，但桌椅有些沉，移动起来不免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声音在她听来格外响亮，让她更加窘迫。
而江辰，始终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他甚至没有看向她这边，只是专注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然后起身，将靠窗位置的桌椅稍微往窗边挪动了一点，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
他的动作流畅而自然，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既定的程序。
当林星辰终于将自己的桌椅和他并排摆好，在那個靠走廊的外侧座位重新坐下时，她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有些僵硬了。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用于放书的桌腿之间的空隙。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种很清淡的，像是雪松混合着薄荷的干净气息，与他冷峻的外表十分契合。
一整天，他们之间都维持着这种诡异的“静默共生”状态。
他听课的时候坐姿很正，偶尔会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字迹凌厉潦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大部分时间，他要么看着黑板，要么看着老师，眼神专注。课间，他要么继续戴着耳机看书，要么会离开座位，去走廊尽头透气，或者和几个看起来像是篮球队的男生简短地说几句话。
而林星辰，则努力地将自己沉浸在学习中。她强迫自己盯着黑板，认真听讲，在课本上写写画画。但她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被旁边这个“冰山”分散。他翻书页时带起的微风，他偶尔因为思考而轻敲桌面的修长手指，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气息……都像细小的钩子，时不时地将她的神思从知识的海洋里勾出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不时投来的、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毕竟，能和江辰成为同桌，在很多人看来，本身就是一件极具话题性的事情。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她连课间想去接水或者去洗手间，都要暗自鼓足勇气，生怕自己的任何动作都会打破这种脆弱的平衡，引来他的侧目。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是位思维敏捷、要求严格的中年男性，讲课节奏很快。今天的内容是函数的基本性质与图像，涉及到一些抽象的概念和快速的空间想象。
林星辰的理科思维向来不算顶尖，尤其是在需要快速反应的数学课上。老师讲解一道综合了奇偶性和单调性的题目时，板书飞快，逻辑链条一环扣一环。她努力跟着老师的思路，眉头不自觉地蹙紧，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却总觉得某个关节点没能通透理解，思维像是陷入了一团迷雾。
“……所以，根据这个条件，我们可以初步判断出函数在区间（-∞，0）上的大致走向。”数学老师放下粉笔，转过身，扫视全班，“那么，有哪位同学愿意上来，尝试画出这个函数在（0, +∞）区间的图像，并阐述理由？”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不少同学低下头，避免与老师目光接触。这道题显然有些难度。
林星辰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中暗自祈祷不要被点名。她对自己的答案完全没有信心。
就在这片寂静之中，意外发生了。
她搁在桌沿的自动铅笔，因为桌面的轻微震动（或许是后面同学挪动了椅子），突然滚落下去，“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又骨碌碌地滚向了桌子底下。
林星辰心里一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弯腰下去捡。她的动作有些猛，起身时，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坚硬的木质桌角上。
“咚！”
一声闷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清晰。
“唔……”剧烈的痛感瞬间从额头蔓延开，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眼前甚至冒了几颗金星，眼泪生理性地涌上了眼眶。她捂住被撞的地方，感觉那里一定迅速红了起来。
这声响动成功地吸引了全班，包括数学老师的注意力。
“那位同学，”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精准地锁定在还捂着额头、眼角泛泪花的林星辰身上，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调侃，“对，就是刚刚和课桌进行完‘深度交流’的女同学，看来你和它的‘感情’很好嘛。既然如此，就请你上来，试试这道题吧。”
哄堂大笑。
林星辰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比额头上可能的红肿还要明显。她感觉全班的目光，包括身边那道一直漠然的视线，此刻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尴尬、窘迫、还有额头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恨不得立刻化身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
她慢吞吞地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讲台。看着黑板上那些复杂的数学符号和函数式，大脑却因为紧张和疼痛一片空白，刚才就没完全弄懂的思路此刻更是乱成了一团浆糊。她拿起粉笔，手微微颤抖，却迟迟无法落下。
“函数f(x)……”她艰难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连自己都听不清楚，“它……它应该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台上的她僵立着，台下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她甚至能听到后排同学小声的议论。完了，这下丢人丢大了。她绝望地想。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向老师承认自己不会的时候，一个极低、极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穿透了她混沌的思绪，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那个声音来自她的左手边，她的同桌方向。
他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摊开的数学书上，左手随意地搭在桌面，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笔杆，仿佛刚才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提示，只是她的幻觉。
但他确实说了。
他言简意赅地报出了两个关键的函数性质判断，以及图像起始点的坐标。
那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林星辰脑海中的迷雾！
她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会帮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依循着那声音的指引，迅速在黑板上画出了坐标轴，标出关键点，然后流畅地连接起来，并磕磕绊绊地，但总算完整地解释了依据。
当她放下粉笔，转过身时，数学老师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刚才的调侃变成了赞许。
“嗯，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思路正确，结论也对。很好，下去吧。”
林星辰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时，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额角的疼痛似乎都被这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感冲淡了不少。
她偷偷地、极其快速地瞟了一眼旁边的江辰。
他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给他冷硬的线条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专注地看着书本，那副白色的耳机松松地挂在他的脖子上，像某种时尚的配饰。
这个人……真的像一座冰山吗？
为什么这座冰山，会在她最窘迫无助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投下了一根救命的绳索？
惊魂甫定和困惑不解交织在一起，让林星辰的心绪变得复杂起来。她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用细若蚊蚋、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朝着他的方向，轻轻地说了一句：
“谢谢。”
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江辰翻动书页的修长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
他没有转头，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静默。
但林星辰却隐约感觉到，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堵无形而坚硬的冰墙，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缓和”的气息，悄然渗透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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