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旧巷重逢

南方的梅雨季，已经连绵阴雨了半个月。天空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连带着空气都变得黏腻潮湿，让人呼吸都觉得滞涩。沈知意拖着半旧的行李箱，踩着青石板路上的积水，一步步走进这条阔别七年的老巷。行李箱的轮子碾过石板缝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打破了老巷常年的沉寂。

她是上周递交的辞职报告，理由是身体抱恙需要休养。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多年的职场高压早已耗尽了她的精力，加上一场突如其来的肺炎，让她彻底萌生了逃离的念头。外婆去年冬天走了，留下这栋老房子，她回来，既是养病，也是想整理外婆的遗物，给这段疲惫的人生找一个喘息的角落。

老巷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斑驳的砖墙爬满了青苔，屋檐下挂着褪色的灯笼，几家老字号的店铺依旧开着，只是门面更显陈旧。走到巷口第三家，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家简陋的修车铺上。铺子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调试一辆旧自行车，动作娴熟而专注。

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工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麦色的皮肤上沾着几点油污，随着动作，肌肉线条隐约可见。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几缕黑发贴在饱满的额头，侧脸的轮廓比七年前更加硬朗深刻，褪去了少年时的桀骜张扬，多了几分沉默的沧桑。是江寻。

这个名字像一根深埋心底的刺，时隔七年，再次被提起，依旧能瞬间刺穿所有的伪装，带来尖锐的痛感。七年前，他们是这条老巷里最要好的一对，一起在巷尾的老槐树下写作业，一起翻墙去后山摘野果，一起在夏夜的星空下畅想未来。高考结束后，他们约定好了一起去北方的大学，那里有漫天飞雪，有他们对未来的所有憧憬。

可就在开学前一周，江寻突然断了所有联系，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关机，QQ离线，去他家找，只有一把落锁的铁门。最后，她在自己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上面只有短短五个字：“我走了，别等。”

那五个字，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割了七年。她带着满心的疑惑和不甘去了北方，在没有他的城市里，独自完成了四年学业，然后留在那里工作，努力活得光鲜亮丽，以为这样就能彻底忘记过去。可直到回来的这一刻，她才发现，有些印记，早已刻进了骨血里，挥之不去。

沈知意的心脏骤然紧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行李箱的拉杆被她攥得发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雨水顺着伞沿不断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眼前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江寻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动作一顿，直起身缓缓回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到积水里，溅起一片水花。他眼里的平静瞬间碎裂，先是震惊，随即涌上慌乱，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化作一片沉寂的冷漠，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丝毫波澜。

“你回来了。”沉默了许久，他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透着久未与人深谈的生疏。

沈知意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嗯，回来收拾外婆的房子。”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雨水敲打屋檐的声响，沉闷得让人窒息。巷子里的风带着湿气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起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氛围。过了许久，江寻弯腰捡起地上的扳手，随意地擦了擦上面的水渍，低头继续忙活手里的活儿，语气淡漠得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巷子里路滑，小心点。”

沈知意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勇气再看他一眼。她推着行李箱，一步步走进老巷深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背后的目光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后背上，让她浑身僵硬，却始终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那些刻意压抑了七年的情绪就会轰然崩塌，怕自己会忍不住质问他，怕看到他眼里的冷漠，更怕自己早已输得一败涂地。

老槐树下的青苔更厚了，外婆家的木门依旧是当年的样子，只是门环上锈迹斑斑。沈知意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流逝。推开门，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院子里的杂草已经长到了膝盖高，曾经外婆精心打理的月季花架早已坍塌，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枝干。

她靠在门框上，看着眼前荒芜的景象，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七年了，她回来了，他也在，可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那些逝去的时光，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深埋心底的遗憾，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让她在这个阴雨连绵的午后，彻底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