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线索的僵局与苏眠濒临失控的怨怒，像两块沉重的寒冰，压在秦风心头。常规的查询似乎走到了尽头，他必须再次倚仗那危险而不可控的“共情”能力，去触碰更深层、更核心的记忆碎片。这一次，他需要主动引导，目标明确——林瀚文抵达香港后的最终结局。
夜深人静，秦风在书房的地板上以最不设防的姿态盘膝坐下，刻意放缓呼吸，将全部精神集中在那根于共情中惊鸿一瞥的“缠枝莲象牙发簪”上。那是林瀚文逃亡时紧握的物件，是连接他过去罪行与未知结局的关键信物。他想象着发簪冰凉的触感，上面可能沾染的气息，试图以其为媒介，逆向追踪林瀚文残存于世间的最后印记。
“苏眠，”他在心中默念，“帮我找到他……最后的痕迹。”
周围的空气开始凝滞，熟悉的阴冷如潮水般漫上，但这一次，其中夹杂了一丝锐利的、属于追踪的决绝。苏眠的意志与他的探寻合流，共同刺向时光的迷雾。
起初是混乱的色块与噪音，香港街头的喧嚣被扭曲放大。随即，景象稳定下来，是九龙城寨那如同迷宫般阴暗、潮湿的巷道，空气中弥漫着垃圾、食物和某种病态甜腥的混合气味。视角是林瀚文的，他佝偻着背，深色旧外套的领子竖得很高，帽檐压得更低，几乎遮住整张脸。他步履匆匆，充满了警惕与一种病态的虚弱。
他（林瀚文）住在一个没有窗户、仅能放下一张床的蜗居里。房间里堆满了杂物，光线全靠一盏昏黄的电灯。他时常在黑暗中枯坐，对着那根缠枝莲发簪喃喃自语，眼神时而痴迷，时而狂躁，时而充满恐惧。秦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体内卟啉症带来的痛苦——对光线的极度敏感使得他即使在这微弱灯光下也倍感煎熬，皮肤仿佛在被灼烧，下颌的旧疤隐隐作痛，呼吸中那股特殊的金属腐朽气味更加浓重。
他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中反复出现苏眠沉入古井时那双空洞的眼睛，出现柳采薇被活埋前绝望的哭泣。这些亡魂的影像与卟啉症引发的精神症状交织，将他逼向疯狂的边缘。他开始出现幻觉，看到墙壁上渗出黑色的水渍，听到井水流动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记忆的碎片开始加速、破碎。
—— 他典当了那根缠枝莲发簪，换来的钱很快消耗在购买缓解痛苦的药物（很可能是当时容易获取的、含有重金属或麻醉成分的非法药物）上。
——他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皮肤出现溃烂，畏光症状严重到无法在白日出门。
——他开始胡言乱语，在巷道里对着空气咆哮，指控那些“莲花妖精”要索他的命。
最后一段记忆，如同断线的录像带，带着大量的雪花和扭曲，强行涌入秦风的意识：
那是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九龙城寨在雨幕中更显阴森。林瀚文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高烧不退，浑身剧烈地颤抖。幻觉达到了顶峰，他看见苏眠和柳采薇穿着湿透的衣裙，从房间潮湿的墙壁里缓缓走出，一步步向他逼近，她们的手苍白浮肿，滴着水，带着井泥和腐土的气息。
“不……不要过来！滚开！” 他（林瀚文）发出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嚎叫，挥舞着枯瘦的手臂。
但幻影依旧逼近。苏眠抬起手，指向他的胸口，正是秦风在镜中感受到幻痛的位置。
极致的恐惧引爆了心脏最后的负荷。林瀚文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一只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他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搏动，然后骤然停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捏碎！
剧痛！窒息！
紧接着，是彻底的、永恒的黑暗与冰冷。
共情的连接在此刻被一股巨大的死亡能量猛地弹开！
“呃！” 秦风闷哼一声，身体向后仰倒，后背重重撞在书架上，几本书籍哗啦啦掉落下来。他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也刚刚经历了一次心脏骤停的冲击，冰冷的麻痹感蔓延开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大口喘息着，汗水瞬间浸透了衣衫。
林瀚文……死了。
死于卟啉症引发的严重并发症，死于药物滥用导致的器官衰竭，更死于……那如影随形、最终化作索命幻觉的、无尽的恐惧与罪恶感。就在九龙城寨那间阴暗的蜗居里，在暴雨之夜，孤独而痛苦地结束了他扭曲的一生。
没有审判，没有牢狱，只有一场来自身体内部和灵魂深处的、缓慢而痛苦的凌迟。
秦风瘫坐在地，久久无法动弹。共情带来的死亡体验是如此真实，让他仿佛亲历了林瀚文生命最后时刻的所有痛苦与疯狂。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房间的角落。
苏眠的气息不知何时已弥漫在整个书房，不再狂暴，不再悲伤，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死寂般的平静。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仇人最终的下场。没有死于法律，却死于更残酷的病痛与内心的恐惧折磨，死状凄惨，无声无息，如同阴沟里的老鼠。
这……算是复仇了吗？
秦风不知道。他只觉得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席卷而来，夹杂着对生命无常与人性复杂的深深疲惫。
他对着那弥漫的、平静的冰冷，轻声说道：
“他死了。很多年前，就死了。”
空气中，仿佛有一声极轻极轻的、如同冰晶碎裂般的叹息，缓缓消散。
一段跨越七十多年的血债，似乎在这一刻，迎来了它冰冷而扭曲的终点。但秦风知道，对于苏眠而言，这或许远远不够。而对他自己来说，与这亡魂之间那深入骨髓的联结，又将何去何从？
真相的另一半，依旧沉埋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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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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