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生机勃勃的海底国度，如今只剩下死寂。绯汐悬浮在破碎的珊瑚坟场中央，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衰败气息。皮肤上那些暗色的斑痕如同活物，随着她每一次呼吸隐隐作痛，这是大海施加于她的诅咒，也是永不愈合的伤疤。

朋友们的牺牲像燃烧的烙印，刻在她的灵魂深处。龟爷爷最后决绝的眼神，人鱼母亲崩溃的哭喊，哨兵海豚凄厉的悲鸣……每一帧画面都在她脑中循环播放，淬炼着那股名为仇恨的毒火。

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每多停留一秒，海洋的痛苦反噬就加深一分，而复仇的渴望就更灼热一度。

她闭上眼，深深“感受”着这片残破的家园，将每一分惨状都烙印在心底。然后，她调动起体内残存的力量——那不再是纯净温和的海洋之力，而是夹杂了污浊与痛苦的混沌能量。

光芒闪过，珊瑚丛中那抹娇俏的粉色海豚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站在礁石上的少女。

她看起来约莫人类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量纤细，穿着一身由深粉与浅灰交织、仿佛海水与污渍混合而成的简易衣裙，材质奇特，似纱非纱，似鳞非鳞。长发如流动的粉色绸缎，垂至腰际，发梢却带着一抹不祥的灰败。她的面容精致却苍白，那双原本应如清澈海水的眼眸，此刻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幽紫，里面翻涌着压抑的痛苦与冰冷的恨意。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上，依稀可见淡淡的、如同腐蚀痕迹般的暗色纹路，那是污染反噬在她人形上的显现。

她，便是“陌上绯”——为自己取的这个人类名字，带着一丝嘲弄的诗意。

她收敛起周身所有的妖气，将那份源自海洋的强大力量死死压制在体内最深处，只留下如同人类少女般的微弱气息。她不能被发现，至少在了解清楚敌人，找到报复的方法之前，不能。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死寂的、颜色诡异的海水，纵身一跃，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虚影，融入了海岸线的密林之中。

……

数日后，龙游市。

这座临海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繁华喧嚣。人们行色匆匆，为生活奔波，偶尔有人谈起近期的“赤潮异常”或“部分海产品滞销”的新闻，也很快淹没在更多的信息洪流中。阳光明媚，街道整洁，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陌上绯走在人群中，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隐匿着。

她看着高耸入云的建筑，看着川流不息的钢铁车辆，看着商店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看着人们脸上或麻木或轻松的表情。这一切的繁荣，在她眼中，都建立在海洋的尸骸与她族人的痛苦之上。

一种强烈的作呕感涌上喉咙。

她走到一个巨大的电子屏幕前，上面正在播放一则关于某国“经过处理的核污水安全无害，排放符合标准”的官方声明，发言人面带微笑，语气自信。

安全？无害？

陌上绯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她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那黑色的污潮，听到朋友们临死前的哀嚎。体内的暗伤因为这强烈的情绪波动而隐隐作痛。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路过海鲜市场，闻到那股混杂着腥气与腐败的味道，看到摊贩们叫卖着那些从被污染海域侥幸捕获、体内或许已蕴含毒素的鱼虾。她看到孩子们被父母牵着，好奇地看着水族箱里色彩暗淡的鱼类。

“妈妈，那条鱼为什么不动了？”

“可能累了吧，我们去看那边漂亮的贝壳。”

天真无邪的问话，像一把钝刀切割着绯汐的心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或者，不愿意知道。

她走到滨海公园，看到情侣们依偎在长椅上看着日落，老人们悠闲地打着太极。海风吹拂，带来的不再是清新的咸腥，而是一种若有若无的、让她本能排斥的化学气味。

这片她曾经守护、并引以为傲的蔚蓝，如今在人类眼中，或许只是风景，是资源，是倾倒废物的垃圾场。

仇恨，如同藤蔓，在她心中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窒息。

她需要情报，需要了解人类世界的运作方式，需要找到那个排放污水的源头，需要……一个能让人类也感受到切肤之痛的报复计划。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但熟悉的妖气从不远处传来。

是妖灵会馆的人。

陌上绯（绯汐）立刻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迅速隐入一条僻静的小巷阴影中。她屏住呼吸，看着街道尽头，两个身影走过。

一个是穿着现代休闲装却难掩古意的黑发男子，气质冷峻，肩头趴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另一个是银发蓝眸的少年，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无限大人……小黑……还有虚淮。

是他们。她曾经的朋友。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瞬间的温暖回忆，但立刻被更汹涌的恨意和警惕淹没。妖灵会馆，他们维护的是人与妖的平衡。而她现在，要做的却是打破平衡，向人类复仇。他们，会是她的阻碍。

小黑似乎有所察觉，猫耳动了动，疑惑地朝小巷方向看了一眼，但那里空无一人，只有穿堂而过的风。

“怎么了，小黑？”无限低头问。

“没什么，”小黑甩了甩尾巴，“好像……有点熟悉的感觉，可能是错觉。”

虚淮也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方向，空间没有任何异常波动。

他们继续前行，显然是朝着海边的方向去调查。

阴影中，陌上绯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直到他们的气息远去，才缓缓松了口气。她不能与他们相认，至少现在不能。

她抬起头，望向城市中心那最高的大厦，那里是权力的象征，是决策的中心之一。

“就从这里开始吧……”她低声自语，幽紫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人类，你们施加于大海的痛苦，我会让你们……百倍偿还。”

她像一抹无声的幽灵，再次融入人群，开始她的调查与潜伏。复仇的帷幕，由她亲手拉开，而第一个音符，已然在寂静中奏响。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