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海边的潮汐，日复一日，无声地推着他们向前。荧光水母的蓝光在满月时依旧亮起，澜的歌声每晚准时从海面飘来，基地里的日常琐碎而温暖——白琉璃的胡萝卜田长得正好，封银沙的银珠手链被海风磨得更亮，烈风不再执着于鬃毛，偶尔会和孙策在后山赛跑，山君教“八哥”在风里辨方向，黑羽则总在远处的礁石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月虹的实验室灯光常常亮到深夜，她没再执着于“变回去”的实验，只是把那些数据整理好，一页页夹进文件夹。饮月总会在她揉眼睛的时候走进来，把热好的牛奶放在桌边，什么也不说，只是坐在一旁陪着她，狼尾偶尔轻轻扫过她的手背，带着无声的安慰。

直到那天夜里，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普通的黑夜，是那种被墨汁浸透的沉暗，连星光都被吞噬。海面上的风骤然变得狂暴，巨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巨响。澜的歌声突然中断，荧光水母的蓝光剧烈闪烁，像濒死的萤火。基地里的兽人们不约而同地走出屋子，抬头望向天空——一道炽热的白光划破天幕，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直坠向海面。

是陨石。

和当初那场改变他们命运的陨石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光芒更盛，力量更狂暴。

烈风下意识地挡在白琉璃身前，封银沙的蛇尾紧紧缠在山君的手腕上，“八哥”扑棱着翅膀飞到彩灵身边，黑羽从礁石上俯冲下来，落在众人前方。月虹和饮月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决绝——他们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陨石坠入海面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道巨大的光浪，从海面扩散开来，席卷了整个海湾，席卷了基地，席卷了每一个兽人的身体。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被无数根温柔的丝线缠绕，又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他们身上的人类特征在一点点消退，皮肤下的绒毛重新生长，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尾巴变得粗壮有力，耳朵恢复了原本的形状。

烈风感觉到下巴上的鬃毛重新变得浓密，覆盖了脖颈，他的视线变得更加锐利，身体里涌动着熟悉的力量。他猛地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饮月——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眼神温柔的狼兽人，此刻正站在光浪中，身体在一点点变化，狼耳竖起，身后的狼尾轻轻摆动，身上的绒毛泛着银灰色的光。

“饮月。”烈风开口，声音已经带上了狮子特有的低沉咆哮，不再是人类的语言，却依旧清晰。

饮月抬起头，狼眼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他看着烈风，一步步走过去，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伸出前爪，轻轻抱住了烈风的脖颈。

那是一个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拥抱。

狮子的鬃毛蹭着狼的绒毛，两个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在变回原形的前一刻，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顾虑，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着彼此的牵挂。

光浪还在持续，其他兽人的变化也在加速。封银沙的身体蜷缩起来，鳞片覆盖了全身，变成了一条墨绿的大蛇，蛇尾轻轻缠绕着山君——山君已经变回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猛虎，橙黑相间的皮毛在光线下闪烁，他低下头，用脑袋蹭了蹭蛇身。

白琉璃的身体变得小巧玲珑，浑身覆盖着雪白的绒毛，变成了一只可爱的兔子，她蹦蹦跳跳地跑到彩灵身边。彩灵已经变回了百灵鸟的模样，彩虹色的羽毛依旧绚烂，她落在兔子的背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声音清脆悦耳。

“八哥”变回了墨色的鹦鹉，翅膀一拍，飞到了黑羽身边——黑羽已经变回了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他展翅高飞，鹦鹉紧紧跟着，两只鸟在狂风中并肩翱翔，发出尖锐却坚定的叫声。

月虹站在光浪之外，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眶湿润。她听到了狼嚎，听到了狮子吼，听到了蛇的嘶鸣，听到了猴子的尖叫，听到了百灵鸟的歌唱，听到了乌鸦的啼叫，听到了鹦鹉的呼喊——唯独没有听到兔子的叫声，白琉璃只是安静地趴在彩灵的背上，用脑袋蹭着她的羽毛。

她知道，他们变回去了。

不再是半兽半人的兽人，不再拥有人类的思维和语言，变成了原本的样子，变成了普通的动物。

光浪渐渐平息，天空重新恢复了黑暗，只有海面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蓝光。那些变回原形的动物们，站在基地的空地上，互相打量着，发出各自的叫声，像是在确认彼此的身份，又像是在告别。

然后，它们开始陆续离开。

猛虎山君带着大蛇封银沙，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蛇尾缠在虎背上，不离不弃。百灵鸟彩灵背着兔子白琉璃，飞向了东边的树林，那里有她熟悉的巢穴。鹦鹉和乌鸦一起，朝着海面飞去，它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烈风松开了抱着饮月的前爪，他看着饮月，狮子吼了一声，像是在说“再见”，然后转身，朝着远处的草原跑去，身影在黑暗中越来越小。

基地里，只剩下了两只动物。

一只金丝猴，蹲在地上，挠着脑袋，看着那些离开的身影，发出几声委屈的尖叫——是孙策。

另一只银灰色的狼，站在月光下，狼眼望着远方，又转回头，看向孙策，发出一声低沉的狼嚎——是饮月。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他们两个留了下来。

月虹慢慢走过去，蹲下身，看着眼前的金丝猴和狼。她想起饮月曾经说过的话：“狼一生只爱一人，如果得不到爱，另一方会孤独到老。”

或许，饮月留下来，是因为这里有他最在乎的人。

或许，孙策留下来，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也或许，他舍不得这里的一切。

金丝猴看到月虹，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边，用脑袋蹭着她的手，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狼也走了过来，用鼻子轻轻嗅了嗅她的衣角，狼尾轻轻扫过她的手背。

他们不会说话了，再也不是那个会和她聊天、会和她并肩作战的兽人了。

他们只是普通的动物，一只猴子，一只狼。

月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金丝猴的脑袋，又摸了摸狼的绒毛。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知道，那些日复一日的温暖，那些并肩作战的时光，那些彼此守护的承诺，都不会消失。它们会藏在这只猴子的跳跃里，藏在这只狼的眼神里，藏在这片海湾的风里，藏在每一个满月的夜晚，藏在她的记忆里，永远永远。

海面上，澜的歌声再次响起，依旧清冽动听。荧光水母的蓝光在海水中闪烁，像是在为留下的人，照亮前行的路。

基地里，猴子和狼依偎在一起，看着远方的天空，等待着新的日出。而月虹，站在他们身边，轻声说：“没关系，我会陪着你们。”

日子，还会继续。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回潮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