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盛家长柏高中进士的消息传开,他这个盛府嫡长子,便成了汴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之一。
今日王家女儿贤淑,明日刘家千金有才,画像礼单如雪片般飞入府中,连王氏都有些眼花缭乱,拿不定主意。从前想同姊妹家结亲的想法也在看到诸多高门递来的帖子后暂时歇了心思。
这日午后,盛紘来到葳蕤轩,同王大娘子商议
王大娘子翻看着拜帖与画像——
王大娘子“余太师家的孙女,性情是极好的…”
盛紘捻须沉吟:
盛紘“家世是没得说”
盛紘“若是前头那位大娘子留下的嫡女,也就是身子骨弱些;若是后头那位……”
一切尽在不言中
长柏立在书房窗前,手中虽握着书卷,目光却落在庭中那棵挺拔的青松上。耳边是父母关于他婚事的商议,诸多高门贵女的姓名、家世、品性,一一从耳边滑过,却都如过眼云烟,留不下丝毫痕迹。
他心中,早已有了人选。
几日前,恩师海家先生将他唤至书房,除了勉励他前程,还特意提了一句——
“听闻崔祭酒家的嫡孙女,名唤令容的,近日随父兄回了京城。那孩子幼时便显聪慧,家风清正,我从前曾见过一次……”
只这一句,便让长柏心弦微动。
崔家,那是真正的清流世家,数代翰墨,门风严谨,门榜盛于天下。而崔令容这个名字……
他隐约记得许多年前,曾随父亲参加过一场诗会。那时,他还是个青涩少年,夹在一群高谈阔论的大人之间,显得有几分局促和格格不入。然而,在园中那株盛放的海棠树下,他注意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一个身着秋香色衫子的小姑娘,约莫八九岁的模样。她正与自家兄弟争论着一句史书的注解,言辞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劲儿,宛如一缕清风拂过沉闷的场合,令他不由得驻足凝望。
“兄长此言差矣”
她声音清凌凌的,像玉磬相击
“《后汉书》有载……岂能单以成败论英雄?”
那少年被她驳得哑口无言,她却未露出得意之色,只浅浅一笑,眉眼间自有一股书卷清气。
旁边有大人笑问:
“这是谁家的女儿?如此伶俐?”
有人答:“崔祭酒家的嫡孙女,名唤令容的。”
原来是她。
记忆中的惊鸿一瞥,与恩师那句‘聪慧’渐渐重合。长柏素来清冷的眉目间,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极淡的暖意。
随即,他转身,走向父母房中。
盛长柏“父亲,母亲。”
长柏行礼后,端正坐在父母面前,神色是一贯的沉稳。
盛长柏“儿子的婚事,心中有一人选,想请父亲母亲斟酌。”
盛紘与王氏对视了一眼,目光中皆流露出几分意外。他们的长子素来心思缜密深沉,在婚事上更是从未有过半分轻率的表态。今日这般情形,竟令二人不禁生出些许诧异。
王大娘子“柏儿说的是哪家的女儿?”
王氏连忙问道
盛长柏“国子监崔祭酒家的嫡孙女,崔令容。”
崔家?盛紘微微一怔。
盛紘“崔氏?门第自是清贵无比,只是他家向来低调,与我们并无深交。你是如何想到他家?”
长柏语气平稳,条理清晰:
盛长柏“崔家诗礼传家,门风清正,在京中素有贤名。崔姑娘自幼受庭训,知书达理。儿子听闻,她性情端方,行事磊落,并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似乎是察觉到父亲的犹豫,长柏略微一顿
盛长柏“盛家如今虽有些名声,但根基尚浅。若是结亲崔家这般清流,于门楣是锦上添花,更重要的,是能得一贤内助,持家立业,教养子女。”
他没有提起海棠树下的那次相遇,那点私心的触动,被他妥帖地藏在为家族考量的堂堂理由之下。
王氏面上有些犹豫——
王大娘子“崔家门风是好,可世家大族规矩多,这样人家的女儿未免……”
盛长柏“母亲。”
长柏看向王氏,目光澄澈而坚定。
盛长柏“儿子需要的,正是一位能明事理、持中馈、约束下人的正妻。盛家如今看似繁花似锦,可内里却需更严谨的规矩。若娶一个只知享乐、不明事理的,反倒是家门之祸。”
他这话意有所指,王氏想起了林噙霜旧事,心中不由一凛。
盛紘沉吟良久,缓缓点头
盛紘“柏儿思虑的是。崔家清流,名声极好,若真能求娶到他家嫡女,于你前程,于盛家门楣,都大有裨益。只是……”
他看向长柏——
盛紘“崔家眼光极高,咱家……只怕未必肯应。”
尽管国子监祭酒只是从四品,可五姓七望之底蕴,非盛家一朝可比。
且崔家主君同盛紘差不多的年纪,已经升任宝文阁直学士,从三品的官职,几乎是盛紘不敢想的一辈子。
长柏躬身行礼
盛长柏“事在人为。请父亲母亲容许儿子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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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盛紘备了厚礼,亲自带着长柏登门崔府。
崔祭酒虽已年过花甲,满头银发与长须随风轻拂,却依旧精神矍铄,目光如炬,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明与锐利。他的书房陈设古朴素雅,书卷气息扑面而来,而他则端坐于案后,面带浅笑,语气平和地与盛家父子交谈。然而,在这看似寻常的寒暄之中,他却不动声色地抛出几个颇为刁钻的问题,意图试探长柏的学问底蕴与政见深浅。
盛长柏神情肃然,气息内敛,一一作答。他并未刻意炫耀才学,却于言辞间巧妙引经据典,自然而不失分寸。每一句回答都透着沉稳的见识与务实的态度,仿佛一块经年打磨的玉石,温润而又厚重。崔祭酒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眼中原本隐匿的审视之意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赞许之色。
崔祭酒“盛世侄年轻有为,却不尚空谈,难得。”
崔祭酒轻抚长须,唇角悄然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眉宇间不经意地透出几分满意的神色。
正说话间,书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环佩叮咚声,以及少女清越的嗓音:
崔令容“祖父,孙女寻得一本前朝笔记,或可佐证您昨日所言……”
帘栊轻动,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前。
长柏抬眼望去。
步入门来的少女,看模样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袭月白绫衫衬得她肌肤胜雪,浅碧罗裙随风轻扬,勾勒出几分灵动之姿。她的眉眼清秀疏朗,气质更是如幽谷兰草般清雅出尘。少女双手捧着两卷书册,见房中有客,步伐微微一顿,旋即落落大方地垂眸敛衽,行了一礼。
崔令容“不知祖父有客,令容失礼了。”
这便是崔令容。与记忆中海棠树下的小姑娘轮廓依稀相似,却更多了几分书卷浸润出的沉静气度。
崔祭酒摆了摆手,笑道。
崔祭酒“无妨,过来见过你盛世伯与盛家哥哥。”
崔令容闻声缓步上前,依言行礼问安,动作优雅而从容,未有丝毫扭捏之态。她的目光在某一瞬与长柏相接,清澈如一泓秋水,透着几分探询之意,却未见半分羞怯,坦然且明亮。
长柏起身还礼,心湖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