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祭酒顺势考问了她几句方才提到的前朝典故,崔令容对答如流,见解不俗,言罢便礼貌地告退,并不多留一刻。
归途中,盛紘主动开口询问:
盛紘“我儿觉得如何?”
长柏沉默片刻,只回了四个字:
盛长柏“名不虚传。”
又过了几日,海家先生亲自出面保媒,盛家正式向崔家提亲。崔家经过慎重考量,应下了这门婚事。
消息传回盛府,王氏闻之,顿时喜上眉梢,忙不迭地着手准备三书六礼,事无巨细皆亲自过问。老太太亦是满心欢喜,不辞辛劳地从旁帮衬,将诸多事宜打点得妥妥帖帖。如兰与明兰听闻这位未来大嫂出身于书香门第,性情端庄大方,心中对兄长的婚事也由衷感到欣慰,姐妹俩谈及此事时,语气里满是欢喜与期待。
借着长柏成婚一事,原本暂时管家的明兰在经由王大娘子清理女使一事后,也把对牌钥匙交还了回去,继续由王大娘子管家。
盛家为筹备嫡长子的婚事,阖府上下忙得脚不沾地。王氏虽干劲十足,却难免力有不逮,加之得意忘形,竟被手下管事婆子们用虚报的账目、抬高的物价糊弄了过去,银钱如流水般花出去,成效却甚微。
盛紘查看账本后,面色沉郁:
盛紘“如此靡费,毫无章法!崔家是清流门第,最重规矩,若见咱家这般景象,岂不让人耻笑!”
王若弗满腹委屈,在房中向刘妈妈抱怨:
王大娘子“我日夜操劳,倒落得一身不是了!”
盛老太太洞若观火,深知此时府中若出大纰漏,会直接影响长柏的仕途和盛家声誉,便重新让明兰操持,暗中帮王大娘子梳理婚前的采买人事。
明兰接下任务后,并未贸然行动以彰显威严。她携着小桃,悄然探查市井行情,细细核对账目,将各方人情往来逐一梳理,洞若观火。随后,她将这些条理分明的册子呈交老太太与王大娘子,静待她们定夺。
老太太派了身边的得力之人前来协助,不过数日,府中的事务便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婚事的开销也缩减了许多。王氏看着这一切渐渐步入正轨,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总算落了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盛长柏与崔令容的婚事既定,崔家便依礼派了女眷上门拜访,名义上是商议婚期细节,实则是想亲眼看看盛家的门风,尤其是未来姑爷所处的内宅环境。
这日,盛府中门大开,处处洒扫得纤尘不染。王若弗一早便盛装打扮,既紧张又兴奋,再三叮嘱女儿如兰要谨言慎行。墨兰则精心装扮,力求在清流崔家面前展现才女风范。明兰则依旧穿着她惯常的浅碧色衣裙,安静地侍立在盛老太太身侧。
崔夫人被迎入花厅时,她身着沉香色遍地锦褙子,那华美的衣料在光线下泛着低调的光泽,仿佛映衬出她温婉却不失清贵的气质。一旁是即将出嫁的崔令容,眉目间带着几分少女的忐忑与期待,而随行的还有一位未出阁的庶女,举止间虽显几分拘谨,却难掩端庄与秀丽。
众人见礼落座,说了一番场面话。王若弗努力撑着想表现得体,但言语间难免透出几分“进士母亲”的得意。卢大娘子始终面带微笑,应对得体,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在场每一位盛家姑娘。
很快,话题引到了年轻人身上,崔夫人便笑道:
卢大娘子“让她们小姐妹自去园子里说说话吧,我们长辈在这里,她们反倒拘束。”
于是,盛家三兰便陪着崔家两位姑娘到了后花园的凉亭里。
小姐们被引至后花园的琉璃亭小坐。亭外春花烂漫,亭内茶香袅袅。
亭中早已备好茶点。墨兰暗中打量,率先开口,她笑语盈盈:
盛墨兰“早听闻崔姐姐诗书娴熟,今日可算见着了。我们姐妹平日里也爱读些诗词,不知姐姐近日在读什么?”
她是存了考校和卖弄的心思,可崔令容着一身月白绣淡紫色缠枝莲纹的罗裙,发髻简洁,只簪一支玉簪,闻言抬眼,目光清正,声音柔和却清晰:
崔令容“不过是随父兄温习些旧书,《女则》《女训》乃女子立身之本,不敢忘怀。闲暇时,也读些《资治通鉴》,以明兴替之理。”
此言一出,墨兰顿时语塞。她准备了一肚子风花雪月的诗词,却没想到对方开口便是经史正道,境界高下立判。
如兰听得无趣,插嘴道:
盛如兰“读那些多闷啊!崔大姐姐,你平日喜欢玩什么?捶丸还是投壶?”
崔令容微微一笑,她已知晓这是盛长柏的嫡亲妹妹,并不轻视如兰的直率:
崔令容“投壶尚可,只是技艺不精。倒是喜欢侍弄花草,看着它们生机勃勃,心中便觉畅快。”
她语气自然,瞬间拉近了与如兰的距离。
这时,那位崔家庶女好奇地看向一直沉默的明兰,问道:
“盛六姑娘平日喜欢做些什么?”
明兰一直安静观察,见问到自己,才抬起头,目光澄澈,谦逊答道:
盛明兰“我愚钝,不及姐姐们博学,只是在祖母跟前,学些管家理事的皮毛,偶尔描个花样子,打发时间罢了。”
崔令容的目光首次郑重地落在明兰身上。只见明兰衣着素净,却难掩其沉静安然的气度,言语之间更是滴水不漏。崔令容心中顿时了然,这位盛家六姑娘绝非外表那般简单。
崔令容“管家理事才是实在的学问,妹妹过谦了。”
盛如兰“崔姐姐,汴京最近时兴什么样的花钗?我可喜欢攒新样式了!”
崔令容“我对这些倒不太精通。不过家中有位梳头嬷嬷手巧,最会编时兴发髻。五姑娘若得空,可来寻她说话。”
见气氛融洽,崔令容示意侍女捧上三个锦盒。
给墨兰的是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与花笺。
崔令容“听闻四姑娘擅诗词,这套文房四宝虽寻常,却望能伴你写下锦绣文章。”
这份礼既投其所好,又不显奢靡,正合清流门第的审美。墨兰接过,见那花笺纹样清雅,墨锭透着清香,确是精心挑选,心中十分受用。
给如兰的是一对赤金嵌珊瑚的玲珑镯子,花样新颖别致。
崔令容“这镯子样式活泼,正配五姑娘的明媚可爱。”
如兰当即试戴,喜笑颜开:
盛如兰“真好看!谢谢崔姐姐!”
最后给明兰的,却是一本装帧古朴的棋谱,并一套素绢包着的花样子。
崔令容“听祖母提起,六姑娘常在跟前伺候,想必是个沉得下心的。这本古谱颇有趣味,这些花样子也是家中收藏,望妹妹喜欢。”
明兰心中微动——这份礼既不张扬,又显出了解她性情的用心。她恭敬接过,柔声道谢——
盛明兰“崔姐姐费心了,妹妹很喜欢。”
墨兰心中略一思忖,虽知礼物本是依照各人喜好而赠,可两相比较之下,自己的那份却远不及如兰手中那对赤金镯子来得贵重。再瞥见明兰掌中之物时,更是心生轻视,暗暗认定这是因崔家姑娘看低了自己庶女的身份所致。想到此处,委屈与不甘涌上心头,她决心回去寻小娘倾诉一番,定要哭个痛快。毕竟,在她眼中,但凡如兰能拥有的,自己也绝不可少,这才算是公平。
几人正说着,一个不懂事的小丫鬟匆匆跑来,对着如兰急道:“五姑娘,您前儿养的那只白毛狮子狗跑丢了,下人们找不着……”
如兰一听就急了,立刻站起来:
盛如兰“怎么回事?还不快去找”
她一时情急,忘了客人在场。
墨兰蹙眉,低声责怪:
盛墨兰“五妹妹,崔姐姐还在呢,怎好失礼。”
如兰这才反应过来,脸瞬间涨红,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崔令容却丝毫不以为意,轻摇扇叶,反而柔声解围:
崔令容“心爱之物遗失,着急是人之常情。五妹妹快去吧,莫让那小犬跑远了。自家姐妹,不讲这些虚礼。”
她语气真诚,毫无嘲讽之意,瞬间化解了如兰的尴尬。
如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行了一礼,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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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崔家女眷后,盛老太太问明兰观感。
盛明兰“崔姐姐赠礼,给四姐姐的文房契合才女身份,给五姐姐的金镯投其所好,给孙女的……”
她顿了顿,
盛明兰“却显是打听过性情喜好才选的。这份洞察人心的慧心,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盛老太太满意颔首,
盛老太太“不骄不躁,处事周全,更难得是这份洞察秋毫的明白。长柏娶妻如此,是盛家之福。”
而在归家的马车上,卢大娘子也问女儿:
卢大娘子“你待盛家如何?”
崔令容沉吟道:
崔令容“盛家妹妹们各有性情,但家教是好的。尤其是那位六姑娘,观其行止,怕是深藏不露的明白人。”
崔令容“女儿觉得,这门亲事很好。”
卢大娘子松了口气,一厢情愿总是比不过两厢情愿。
卢大娘子“只是听闻盛家后院里有位林氏小娘,十余年来盛宠不衰。能养下一位哥儿与姐儿,怕也是个颇有手段的人物。”
卢大娘子“从前只见过他家大姑娘,温婉贤淑,素有贤名,也不知,你嫁过去后,是什么福地洞天?”
崔令容“母亲且宽心,女儿嫁过去是立门户的,不是去受委屈的,更何况有崔家替女儿撑着呢。”
卢大娘子看着女儿从容的模样,忽然发觉那个需要她庇护的小女儿已然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