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李星冉几乎未曾合眼。
她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不知多久，直到双腿麻木，才挣扎着爬起，和衣躺倒在床上。眼睛又干又涩，大脑却异常清醒，如同被架在文火上反复灼烤。战北妄冷峻的面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还有那句冰冷的“你”，如同梦魇般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
契约上的条款，一字一句，清晰得可怕。她试图去思考一年后重获自由的情景，却发现那画面模糊而遥远。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的深深恐惧。那个男人，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仅仅是靠近，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地浅眠了片刻，却又被噩梦惊醒。梦里，她被困在一座华丽的黄金宫殿里，怎么跑也跑不出去，而战北妄就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冷漠地俯视着她。
早上七点，李星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起床。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她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今天要去领证，她不能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尽管内心早已溃不成军。
她选了一件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一条及膝的米色半身裙，样式朴素，却是她衣柜里最得体的一件。她没有化妆，素面朝天，长发简单地扎成一个低马尾。这身打扮，不像是去结婚，倒像是去参加一场严肃的面试。
李母显然也是一夜未眠，早早准备了简单的早餐，看着女儿欲言又止。
“冉冉，你老实告诉妈，那个投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愿意帮我们？他提了什么条件？”李母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李星冉拿起勺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舀起一口白粥，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妈，您别担心。就是……就是一个很欣赏爸爸以前项目的投资人，条件很公道。”她不敢看母亲的眼睛，生怕泄露心底的秘密，“等我今天去把事情办完，回来再跟您细说，好吗？”
李母叹了口气，知道女儿有心事瞒着她，但看着女儿憔悴的样子，也不忍心再逼问，只是红着眼圈喃喃道：“苦了你了，孩子……是爸妈没用……”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李星冉心上。她迅速低下头，掩饰瞬间泛红的眼眶，匆匆扒了几口粥，便站起身。
“妈，我约了人，要出去了。您在家好好休息，别多想。”
几乎是逃离一般，李星冉快步走出了家门。老旧楼道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味，却让她感到一丝喘息的空间。
刚走到公寓楼下，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门口。依旧是昨晚那个叫秦风的助理，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站在车旁。
“李小姐，早上好。战总让我来接您。”秦风的态度恭敬却疏离。
“谢谢。”李星冉低声道谢，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宽敞，内饰奢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香氛的味道。李星冉拘谨地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熟悉的、渐渐开始破败的街景飞速后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这条路，她走了二十几年，今天之后，或许一切都将不同。
车子没有开往市中心最气派的民政局总部，而是驶入了一个相对僻静的、环境清幽的行政区。在一栋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戒备明显森严的小楼前停下。
“李小姐，我们到了。战总已经在里面等候。”秦风为她拉开车门。
李星冉深吸一口气，走下车子。她抬头看了看这栋小楼，心里明白，这大概是某种特殊通道，为了避开公众和媒体的视线。对于战北妄这样的人来说，婚姻或许也是一场需要严格保密的商业行为。
在秦风的引领下，她走进了一个安静而私密的房间。战北妄果然已经到了。
他今天依旧是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他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今天的他，似乎和昨晚有些微妙的不同。依旧是那张冷峻的脸，但或许是光线的缘故，李星冉觉得他眼底的寒意似乎没有那么浓重了，只是那审视的目光，依旧让她无所适从。
他的目光在她素净的脸上和简单的衣着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评价，只是淡淡地开口：“证件带了吗？”
“带了。”李星冉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自己的户口本和身份证。
战北妄对旁边一位穿着制服、显然是这里负责人的中年男子微微颔首。对方立刻恭敬地上前，接过两人的证件，流程熟练地开始办理。
没有排队，没有嘈杂，甚至没有多余的询问。整个流程快得超乎李星冉的想象。拍照，签字，盖章……不过短短十几分钟，一切就已经完成。
当那位负责人将两本红色的结婚证递到他们面前时，李星冉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就……结婚了？
她的人生大事，决定未来命运的关键一步，竟然就这样在一个安静的早晨，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用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尘埃落定。
战北妄接过结婚证，看都没看，直接递给了身后的秦风。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李星冉身上。
“走吧。”
说完，他便率先转身向外走去。
李星冉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那本崭新的、还带着油墨气息的红色小册子。封面上“结婚证”三个字，烫得她眼睛发疼。
她颤抖着手，翻开内页。左边是她和战北妄的合照。照片上，她表情僵硬，眼神带着一丝惶恐；而战北妄，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只是嘴角似乎比平时抿得更紧一些，看不出丝毫喜悦。右边，并排写着他们的名字——战北妄，李星冉。登记日期，赫然就是今天。
从法律意义上讲，从这一刻起，她就是战北妄的妻子了。
战太太。
这个称呼，终于从昨晚虚幻的概念，变成了一个冰冷而沉重的现实。
“李小姐？”秦风在一旁轻声提醒。
李星冉猛地回过神，慌忙合上结婚证，像是怕被烫到一样，迅速将它塞进了包里最里面的夹层。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跟着走了出去。
车子依旧等在外面。战北妄已经坐在了后座，正拿着平板电脑处理公务，神情专注，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婚姻登记，只是他繁忙日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李星冉犹豫了一下，拉开另一侧的车门，坐了进去。她尽可能地靠向窗边，与身边的男人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他指尖划过平板屏幕的细微声响，以及空调运作的低鸣。这种沉默比争吵更让人难熬。
李星冉紧紧攥着自己的包带，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车子驶离行政区，汇入车流，但行驶的方向，却不是回她家的路。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
战北妄的目光并未从平板电脑上移开，只是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
“回家。”
回家？
回哪个家？
李星冉的心猛地一沉。是了，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她需要入住他指定的住所。从今天起，那个位于半山、奢华却冰冷的别墅，就是她的“家”了。而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那个小家，那个有爸爸妈妈、充满了烟火气的地方，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不再是她的归宿了。
一种被连根拔起的悲凉感，瞬间席卷了她。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跟父母道别。虽然只是名义上的离开，但这一步迈出，她知道，很多东西都已经不一样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街景越来越繁华，又逐渐变得幽静。最终，驶向了那座闻名京市的、象征着顶级财富与权力的半山别墅区。
穿过森严的门禁，沿着盘山公路向上，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几分钟后，一座气势恢宏的中西合璧式庄园，出现在视野尽头。
铁艺大门缓缓打开，车子驶入，又开了足足两三分钟，才在一栋如同欧洲古堡般的主建筑前停下。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是两排穿着统一制服、神情恭敬的佣人。
车门被从外面打开，战北妄长腿一迈，下了车。
管家王伯立刻迎上前，躬身道：“先生，您回来了。”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刚下车的李星冉身上，态度依旧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位就是夫人吧？”
战北妄“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他转头，看向站在车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李星冉，言简意赅地交代：
“你的房间在二楼东侧。王管家会带你熟悉环境。”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安排一件物品的归置。
“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王伯。”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多看李星冉一眼，便迈开长腿，径直穿过恭敬的人群，走进了那扇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双开雕花木门，将李星冉独自留在了这个完全陌生、奢华得令人窒息的环境里。
初秋的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过，李星冉穿着单薄的衬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抬头，望向眼前这座宏伟如同宫殿般的建筑，阳光下的它光彩夺目，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这就是她未来一年的“家”。
一个用九块钱结婚证和一场冰冷交易换来的，华丽无比的金丝鸟笼。
而将她关进笼中的那个男人，甚至吝于给她一个适应的时间，便已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未来的日子，会怎样？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