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在门外,世界再次陷入死寂。
但这一次,李星冉清晰地知道,他不是路过,也不是幻觉。他就站在那儿,隔着一扇门板,与她呼吸着同一片寂静的夜空。
没有敲门,没有言语,甚至没有那晚疑似额头抵靠门板的细微声响。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又像一个被无形锁链束缚的徘徊者。
李星冉蜷缩在被子里,心脏在经历了瞬间的停跳后,开始以更狂乱的节奏撞击着胸腔。她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那扇门上,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材,“看”到他挺拔却或许带着疲惫的身影。
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悸动。他每晚都被失眠折磨,而她的存在,或者说她房门前的这片空间,似乎成了他唯一能获得片刻安宁的所在?这个认知,让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怜惜,尽管她知道,自己或许没有资格去怜惜这样一个强大的男人。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李星冉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门外的他。她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还是更久?
在这漫长的、无声的陪伴(如果这能算陪伴的话)中,一种奇异的平静感,竟然慢慢取代了最初的紧张。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宁静,虽然不安,却也有一种诡异的安定感。知道他就在门外,知道这座巨大冰冷的别墅里,并非只有她一个人清醒地对抗着黑夜,这种感觉……并不坏。
终于,那熟悉的、沉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哒……哒……哒……缓慢地,朝着书房的方向远去,直至消失。
他走了。
李星冉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这才发觉自己手心全是冷汗。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但这一次,她很快便沉入了睡眠,一夜无梦。
第二天,李星冉醒来时,窗外阳光明媚。她感觉精神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下楼时,王伯告知战北妄已去公司。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李星冉发现自己不再像最初那样,对这栋别墅充满排斥和恐惧。她开始更自然地在这里生活,画画,弹琴,甚至会在天气好的下午,主动去花园里写生。
而她与战北妄之间,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新模式。他依旧话少,早出晚归,但晚餐时,偶尔会就她放在客厅的设计稿,简短地问上一两句,评价依旧犀利却中肯。他不再排斥与她待在同一个空间,有时会在客厅处理公务,而她就在一旁安静地画画或看书。两人各做各的,互不打扰,空气中却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
李星冉甚至开始习惯,每晚入睡前,都会下意识地期待那阵脚步声的出现。它成了黑夜中一个隐秘的仪式,一种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无声的交流。她知道他在那里,他知道她知道。这种心照不宣,像一条无形的丝线,将两人越来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这天,李星冉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语气兴奋地告诉她,父亲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家里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担心,还旁敲侧击地问她和她那个“朋友”相处得怎么样。
听着母亲语气中久违的轻松和希望,李星冉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这一切的平静,都是用她此刻复杂难言的处境换来的。她含糊地应付了过去,挂了电话,看着窗外明媚的景色,却感到一丝怅然。
她走到钢琴前,下意识地又弹起了那首《月光》。这一次,她弹得流畅了许多,情感也更加饱满。弹到动情处,她完全沉浸其中,甚至没有注意到战北妄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静静地站在客厅入口处听着。
直到一曲终了,她抬起头,才猛然发现他的存在,手指还停留在琴键上。
战北妄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着红晕的脸上。他没有评价琴声,而是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周末有个私人画展,主办方是我母亲生前的好友,想去看看吗?”
李星冉愣住了。他……这是在邀请她?不是以“战太太”的身份去应酬,而是去一个与他母亲有关的、带有私人性质的画展?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种被接纳、被认可的喜悦悄悄蔓延开来。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好。”
周末转眼即至。这次不是商业晚宴,没有媒体的长枪短炮,也没有那么多觥筹交错的应酬。画展在一个环境雅致的私人艺术馆举行,来的多是艺术圈内的人和少数真正热爱艺术的名流。
战北妄依旧引人注目,但他似乎刻意低调,大部分时间只是陪着李星冉安静地看画。偶尔有熟人过来打招呼,他会简单地介绍一句“我太太,李星冉”,便不再多言,将空间留给她自己去欣赏。
李星冉第一次在如此放松的状态下,以他女伴的身份出现在公众场合。她不用再时刻担心自己的言行是否得体,可以完全沉浸在艺术的氛围里。她发现战北妄对绘画的鉴赏力极高,偶尔的几句点评都切中要害,让她受益匪浅。
“你喜欢这幅?”战北妄见她在一幅色彩大胆奔放的抽象画前驻足良久,开口问道。
“嗯,”李星冉点点头,目光依旧流连在画布上,“它的用色很大胆,看似混乱,却有一种内在的生命力,像在挣扎,又像在狂欢。”
战北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沉默了片刻,说:“这幅画的作者,早年经历很坎坷。这画是他突破瓶颈期的作品。”
李星冉惊讶地看向他。他竟然对画家背景如此了解?
战北妄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淡淡解释道:“我母亲收藏过他的早期作品。”
又是母亲。李星冉发现,只要涉及到他母亲,他冷硬的外壳似乎就会变得柔软一些。她看着眼前这幅充满力量的画作,再联想到那位素未谋面、却深深影响了他们关系的战夫人,心中感慨万千。
看展结束后,主办方,一位气质优雅的老夫人热情地邀请他们共进午餐。席间,老夫人对战北妄如同对待自家子侄,言语间充满了关爱,看着李星冉的眼神也十分和蔼。
“星冉是吧?小雅(战夫人名字)生前总跟我提起你,说你很有灵气,是她见过最有天赋的年轻设计师之一。今天一见,果然是个招人疼的孩子。”老夫人拉着李星冉的手,慈祥地说。
李星冉受宠若惊,同时也感到一阵心虚。战夫人对她的欣赏,是这场交易的起点,可她现在和战北妄之间这种越来越复杂的关系,早已偏离了最初的轨道。
她偷偷瞥了一眼战北妄,他正安静地用餐,侧脸线条在餐厅柔和的光线下显得不那么冷硬。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眼看了她一下,那眼神深邃难辨。
午餐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回去的车上,李星冉看着窗外,心情却无法平静。今天的一切,都像是一场美梦。放松的画展,和蔼的长辈,还有……身边这个似乎正在一点点为她打开心扉的男人。
这一切,是真的吗?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她想起晚宴上柳芊芊的刁难,想起战婉儿的恶语,想起那些隐藏在看似平和表面下的暗流。她和战北妄之间这脆弱的关系,真的能抵挡住未来的风浪吗?
车子驶入别墅,停下。
战北妄率先下车,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车边,等她下来。
李星冉下车后,他看着她,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今天……表现得很好。”
一句简单的夸奖,却让李星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涨涨的。她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色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丝……温和?
“谢谢。”她轻声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战北妄看着她脸上那抹清浅却真实的笑容,眸色深了深,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别墅。但李星冉注意到,他的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一丝。
夜晚如期而至。
李星冉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发生的点点滴滴,心里像是打翻了蜜罐。那每晚如期而至的脚步声,似乎也变成了甜蜜的期待。
然而,今晚的脚步声,却在靠近她房门后,停顿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
长到……李星冉几乎以为,他今晚会做点什么不一样的事情。
她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门外,战北妄静静地站着,黑暗中,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让他心绪不宁的小女人。
今天,他看到她在画作前发光的眼神,听到她与老夫人交谈时得体的言语,也看到了她对他露出的、毫无防备的浅浅笑容。
某种冲动,在胸腔里疯狂地叫嚣。
他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凉的门板。
最终,却还是缓缓放下。
他不能。
至少,现在还不能。
脚步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渐渐远去。
门内,李星冉在听到脚步声远去后,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但一种强烈的预感,在她心中升起。
这层薄薄的、维持着表面平静的窗户纸,似乎……就快要被捅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