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厢内，寂静无声，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一种微妙而粘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战北妄依旧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冷硬如常。但那只紧握着李星冉的手，却像一道无法忽视的桥梁，连接着两人，传递着一种无声而汹涌的暗流。

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将李星冉纤细的手完全包裹其中。力道依旧有些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但掌心那灼热的温度，却仿佛带着电流，一波接一波地熨烫着李星冉冰凉的手背，顺着血管，一路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最终在她心尖上激起剧烈的震颤。

李星冉僵直地坐着，一动不敢动。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感受到他脉搏沉稳有力的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敲打在她的心鼓上。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滚烫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她试图悄悄抽回手，哪怕只是一点点，却换来他更用力的攥紧，仿佛在无声地警告：别动。

这是一种近乎蛮横的占有，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依赖？

李星冉不敢再动，只能任由他握着。她偏过头，假装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但玻璃窗上模糊映出的，却是两人交叠的手，和他冷峻的侧影。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挣脱胸腔，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墓园里那一刻的冲动，此刻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接触。她为什么会主动去握他的手？是同情？是安慰？还是……被那一刻他流露出的脆弱所触动，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本能？

而他此刻紧握不放，又是什么意思？是感谢？是继续从母亲墓前汲取慰藉？还是……也和她一样，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所驱使？

她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个男人了。他的行为充满了矛盾，时而冷酷如冰，时而又流露出让她心软的裂痕。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她感到害怕，却又无法抗拒地被吸引。

车子平稳地驶入半山别墅。停下时，战北妄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松开了手，动作自然，仿佛刚才那一路的紧握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掌心骤然失去那灼热的包裹，微凉的空气缠绕上来，李星冉竟感到一丝莫名的空虚。她慌忙将手收回，藏在身侧，指尖蜷缩，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力道。

战北妄率先下车，没有看她，径直走向别墅。李星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冷漠的背影，再回想刚才车上那紧密的牵手，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笼罩着她。

晚餐时，气氛依旧沉默，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战北妄依旧吃得很快，但李星冉偶尔抬头，会发现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比以往要长那么零点几秒。而当她的目光无意中与他撞上时，他会立刻移开，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这种若有似无的注视，比直接的对话更让她心绪不宁。

饭后，战北妄照例去了书房。李星冉没有立刻回房，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客厅那架昂贵的三角钢琴前。她小时候学过几年钢琴，虽然很久没碰，但一些简单的曲子还记得。

她打开琴盖，手指轻轻落在微凉的琴键上，下意识地弹奏起一首舒缓而略带忧伤的曲子——德彪西的《月光》。空灵的音符在寂静的客厅里流淌开来，带着一种朦胧的美感，恰如她此刻迷惘的心境。

她弹得并不十分流畅，偶尔会有磕绊，但沉浸其中，暂时忘却了烦恼。

她没有注意到，书房的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战北妄倚在门框上，静静地听着。他没有开灯，身影隐在走廊的阴影里，只有客厅的光线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他看着她坐在钢琴前纤细的背影，看着她随着音乐微微晃动的肩膀，听着那并不完美却格外动人的琴声，深邃的眸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这首曲子……是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之一。

是巧合吗？

还是……

琴声在李星冉一个明显的错音中戛然而止。她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收回手。一抬头，却猛地发现站在书房门口阴影里的战北妄，吓得她差点从琴凳上滑下来。

“对、对不起，是不是吵到你了？”她慌忙站起身，像是做错事被抓包。

战北妄从阴影中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到钢琴边，目光扫过琴键。

“继续。”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啊？”李星冉一愣。

“弹完它。”战北妄的语气不容置疑，他自己则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副准备聆听的姿态。

李星冉心跳如鼓。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弹琴，比刚才独自弹奏要紧张一百倍。她重新坐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手指重新落在琴键上。

这一次，她弹得更加小心翼翼，也更加投入。她知道他在听，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承载了额外的重量。那首《月光》在她的指尖下，似乎也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与温柔。

战北妄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暖黄的灯光洒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冷硬的线条。他看起来……很平静。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消散。

客厅里陷入一片寂静。

李星冉紧张地等待着，不知道他会作何评价。

良久，战北妄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有几个音错了。”他开口，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

李星冉的心一沉，有些失落。

“不过，”他话锋一转，黑眸深邃地望进她的眼底，“感情是对的。”

李星冉猛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他是在……夸她？

战北妄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了她，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但这一次，李星冉却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悸动。

他伸出手，并没有碰她，只是用手指，虚虚地点了点钢琴的琴键。

“想学的话，可以请老师。”他说完，不再看她，转身走向楼梯，“不早了，休息吧。”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李星冉还愣愣地坐在琴凳上，回味着他那句“感情是对的”，和他最后那看似随意却隐含应允的话语。

他允许她碰这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钢琴，甚至愿意为她请老师？

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一纸“契约”的范围。

深夜，李星冉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墓园的交心（如果那算交心的话），车上的牵手，钢琴旁的对话……每一件都在冲击着她的心防。

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明天，期待看到他，期待那种无声的、却又无处不在的微妙互动。

这种期待，危险而甜蜜。

她侧耳倾听，走廊另一端异常安静。

他今晚……会来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羞耻地拉过被子蒙住了头。李星冉，你疯了吗？你在期待什么？

然而，心底那个小小的声音却在固执地追问：如果他来了，你会开门吗？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极轻微的脚步声，再一次，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门外。

李星冉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掌心交织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