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疑似额头轻抵门板的触感,像一道惊雷在李星冉脑中炸开。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恐惧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悸动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在床上。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丝一毫的声响会惊动门外那个不知是真实存在还是她臆想出来的身影。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能“听”到那细微的、压抑的呼吸声,似乎就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与她的恐惧无声地对峙。她甚至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战北妄,那个高大冷峻的男人,此刻正沉默地站在她的门外,或许微蹙着眉,或许闭着眼,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像一尊疲惫而固执的守护神,又像一个……迷失在暗夜中的困兽。
这个想象让她心脏抽紧,泛起一丝尖锐的酸涩。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失眠的痛苦,已经严重到需要靠近她的房门才能缓解的地步了吗?还是……有其他她无法理解的原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终于开始渐渐远去。
哒……哒……哒……
脚步声再次响起,沉闷而缓慢,沿着走廊,向着西侧的方向而去。最终,消失在书房门开关的轻微响动中。
他走了。
李星冉如同虚脱一般,松开了捂住嘴的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劫后余生的感觉并未带来轻松,反而是一种更深的茫然和心慌。
这一次,她几乎可以确定,不是幻觉。
战北妄,真的在深夜,无声地来到她的门外,停留,甚至……依靠。
这个认知,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她心中某个紧锁的角落,让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感汹涌而出。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纯粹的、冰冷的交易。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彻底偏离了轨道。
第二天,李星冉眼下乌青更重,脸色苍白得吓人。她几乎是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下楼的。
王伯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夫人,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需要请医生来看看吗?”
“不用了,王伯,我没事。”李星冉勉强笑了笑,“可能就是有点认床,还没完全适应。”她找了个拙劣的借口。
早餐时,她食不知味,精神恍惚。当战北妄如同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餐厅时,她的心跳瞬间失控,几乎不敢抬头看他。
他今天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副冷峻漠然的样子,仿佛昨夜那个疑似在她门外流露脆弱的男人,只是她的一场荒诞梦境。
他坐在主位,拿起刀叉,动作优雅地用着早餐,甚至没有多看李星冉一眼。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李星冉感到一种莫名的委屈和愤怒。他搅乱了她的心湖,自己却像没事人一样?凭什么?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让她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战北妄,开口问道:“你……昨晚睡得好吗?”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话音落下,连一旁侍立的佣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战北妄切着煎蛋的手微微一顿。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深邃的黑眸如同古井无波,对上李星冉带着一丝倔强和探究的目光。
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伯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就在李星冉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用冰冷的言语刺回她时,战北妄却淡淡地开口了,语气平静无波:
“还好。”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
然后,他重新低下头,继续用餐,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李星冉愣在原地,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他的反应太过平淡,平淡到让她怀疑昨夜的一切是否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那清晰的呼吸声,那疑似额头抵靠的触感,怎么可能完全是假的?
这顿饭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结束。战北妄放下餐具,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目光终于再次落到李星冉身上,却只是公事公办地交代:
“下午收拾一下,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李星冉下意识地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战北妄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餐厅。
他走后,李星冉独自坐在空旷的餐厅里,心情复杂难言。他刚才的反应,像是在她燃烧的疑虑上浇了一盆冷水,却又没有完全浇灭,反而让那烟雾更加缭绕。
下午,她按照吩咐,换上了一套比较庄重的藕粉色套装,略施淡妆,遮盖住脸上的憔悴。
战北妄准时回来接她。车上,他依旧沉默,拿着平板电脑处理公务。李星冉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里充满了对目的地的猜测和不安。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环境清幽、绿树成荫的墓园门口。
李星冉愣住了。来墓园?
战北妄率先下车,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束洁白的百合花。他走到李星冉这边,替她拉开车门。
“走吧。”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肃穆。
李星冉跟着他,走在寂静的墓园小径上。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和两人的脚步声。
最终,战北妄在一座打扫得十分干净、墓碑由汉白玉制成的墓前停下。
李星冉看向墓碑上的照片——一位气质温婉、笑容慈祥的中年女性,眉眼间与战北妄有几分相似。墓碑上刻着:慈母白雅之墓。
是战北妄已故的母亲。
李星冉的心猛地一紧。她瞬间明白了战北妄带她来这里的目的。是因为那份契约的起因——他母亲的遗愿。
战北妄将百合花轻轻放在墓前,站直身体,沉默地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久久没有说话。他的背影挺拔,却在这一刻,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悲伤?
李星冉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看着这个在外人面前强大到无懈可击的男人,此刻流露出的细微脆弱,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厉害。
她忽然想起自己那套珠宝设计工具,想起他评价她设计时那句“我母亲生前也喜欢设计珠宝”。原来,他并非完全不懂,而是带着一份对母亲的记忆和……怀念?
过了许久,战北妄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对墓中人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妈,我带她来看您了。”
“她叫李星冉。是您……最后欣赏的那个女孩。”
“您放心……”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未尽之意,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了李星冉的心上。
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微微低垂的头,一种强烈的情感冲击着她。她看到了他盔甲下的裂痕,看到了那份深藏于心的、不为人知的柔软。
这一刻,什么契约,什么交易,仿佛都被眼前这幅画面冲淡了。
她鬼使神差地,轻轻上前一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垂在身侧、微微攥紧的拳头。
他的拳头很硬,很凉。
在她指尖触碰到的瞬间,战北妄的全身猛地一僵。
李星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要立刻缩回手。
然而,下一秒,那只冰凉的手,却反客为主,猛地将她的手紧紧攥在了掌心。
力道之大,甚至让她感到了疼痛。
但他掌心的温度,却透过皮肤,一点点传递过来,带着一种灼人的滚烫。
战北妄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她,望着母亲的墓碑。
可那只紧紧攥着她的手,却泄露了他此刻绝不平静的内心。
李星冉没有挣扎,任由他握着。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墓前,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只知道,心中那堵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了一角。
回程的车上,战北妄依旧沉默,但那只手,却一直没有松开李星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