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越野车碾过的车辙在戈壁砾石上烙下浅痕，风卷着细沙刚要将其抹平，就被第二道车轮印覆盖。刑侦队长陆峥蹲下身，指尖蹭过地面残留的轮胎纹路——是越野胎特有的大块花纹，边缘沾着的不是本地戈壁常见的石英砂，而是混着红胶泥的细土，这种土质只在百公里外的疏勒河沿岸才有。

“死者身份确认了，”年轻警员小陈的声音被风沙揉得发涩，他将平板递到陆峥面前，屏幕上是一张磨损的身份证照片，“名叫马建军，52岁，敦煌本地人，做户外探险向导二十年，上周接了个私人定制的戈壁穿越单，之后就失联了。”陆峥扫过照片，马建军的脸晒得黧黑，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洗不掉的沙粒，是常年在戈壁讨生活的人特有的模样。案发现场在敦煌西北侧的无人区，距离最近的公路也有四十多公里。马建军的尸体半埋在沙堆里，脖颈处有一道整齐的勒痕，随身的帆布包被扯开，里面的水壶、指南针散落一地，唯独少了一本磨破边角的手绘戈壁地图——那是老向导们靠十几年经验攒下的宝贝，标着戈壁里隐秘的水源和避险路线，比电子地图更管用。

“勒痕是尼龙绳造成的，边缘没有挣扎导致的擦痕，说明死者生前可能失去了反抗能力。”法医蹲在尸体旁，用镊子夹起一根细如发丝的纤维，“死者指甲缝里有少量乙醚残留，应该是先被迷晕，再遭杀害。”陆峥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戈壁滩一望无际，除了他们的车辙和死者的脚印，只有一道往疏勒河方向延伸的车辙，深浅不一，像是载了重物。

“调监控，”陆峥沉声道，“查所有能进入戈壁的入口，尤其是疏勒河沿岸的卡口，重点找近三天内往西北无人区走的越野车，车型要和现场轮胎纹路匹配。”小陈应声去联络指挥中心，陆峥则走到马建军的帆布包旁，捡起那只摔变形的铝制水壶。壶身刻着“建军”两个字，壶底却有个极浅的刻痕，是一个歪歪扭扭的“林”字，像是后来补刻上去的。两小时后，指挥中心传来消息：三天前，一辆挂着外地牌照的白色越野车从疏勒河沿岸的卡口进入戈壁，车主登记信息是“林浩”，但联系方式是空号，车牌也是套牌。“又是套牌，”陆峥捏紧了水壶，“查这个林浩，不管是真名还是假名，只要和马建军有过接触，都挖出来。他们沿着那道可疑车辙往疏勒河方向追，戈壁的风越刮越大，卷起的沙粒打在车窗上噼啪作响。车辙在一片红胶泥地前断了，地面有明显的车辆调头痕迹，旁边的沙地上散落着几个空矿泉水瓶，瓶身还带着余温。“人没走远，”陆峥推开车门，摸出腰间的对讲机，“分成两组，一组往南搜，一组往北，注意看有没有隐蔽的沙窝子，戈壁里藏人，最会利用地形。”小陈跟着陆峥往北边搜，走了不到半小时，就发现了一处被沙蒿掩盖的临时营地：一顶褪色的帐篷，旁边堆着几个装汽油的塑料桶，帐篷里的折叠桌上摆着一张打印的戈壁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马建军手绘地图里的那处隐秘水源。“队长，你看这个，”小陈指着地图边缘的一行小字，“‘老马头的图，到手就给钱’，老马头应该就是马建军。”陆峥拿起地图，指尖划过红笔圈出的位置——那是戈壁里一处仅够几人饮用的小泉眼，在往年的戈壁搜救记录里，曾有迷路的探险者靠这处水源撑到获救。“凶手想要的不是钱，是这处水源，”陆峥皱起眉，“近期有大型户外赛事要在敦煌举办，组委会一直在找备用水源，这处泉眼要是被盯上，大概率是有人想垄断，或者……用它做别的事。”就在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另一组警员的声音：“队长，我们在北边两公里处发现了那辆白色越野车，车主不在，但车里有乙醚瓶和尼龙绳，还有一张马建军的欠条，金额是五万。”陆峥立刻往那边赶，越野车停在一道干涸的河床里，车门没锁，副驾驶座上的手机还亮着，屏幕上是一条未发送的消息：“老马头不肯交图，只能做掉，泉眼的位置我记下来了，钱打我卡上。”手机的解锁密码试了三次就打开了，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备注为“老板”的号码，拨过去却是空号。但通话记录里，三天前有一通和敦煌本地户外用品店的通话，陆峥立刻让指挥中心查这家店：店主姓李，曾因非法倒卖戈壁探险路线被处罚，而他的仓库里，正囤积着大量瓶装水和应急物资，像是在为某批人准备。“马建军应该是发现了他们想垄断水源的计划，不肯交出地图，才被灭口，”陆峥看着河床里的越野车，风卷着沙埋住了车轮的一半，“他们以为把车藏在这里，就能抹掉痕迹，但戈壁的沙藏不住人，也藏不住罪。”他拿出手机，给指挥中心回电：“查姓李的店主，还有他近期的资金流水，重点找和户外赛事组委会相关的人，这案子，不是简单的谋财害命。”夕阳沉到戈壁尽头，将天空染成熔金般的颜色，陆峥站在河床里，看着远处连绵的雅丹地貌，那些风蚀的土丘沉默矗立，像一个个见证者。马建军的帆布包被收进证物袋，壶底的“林”字在夕阳下格外清晰，而那道往疏勒河延伸的车辙，终究没能逃过刑侦队员的眼睛——戈壁无声，但每一粒沙，每一道痕，都在诉说着发生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