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晚高峰的车流把柏油路堵成了蠕动的彩色长龙。林晚秋背着半人高的画板，在人行道上灵活地穿梭，帆布包带勒得肩膀生疼，里面装着刚从画廊取回来的参展作品，边角还裹着防撞的泡沫纸。
“借过，麻烦借过——”她踮脚躲开迎面而来的外卖车，帆布鞋的鞋跟在地面蹭出轻微的声响。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是编辑催稿的消息：“晚秋，插画定稿明早必须交，甲方那边催疯了！”
林晚秋咬了咬下唇，加快脚步往家赶。她住的老小区在巷子深处，藏在写字楼和商场的夹缝里，像块被时光遗忘的补丁。但好处是离市中心近，房租便宜，最重要的是，巷口那家24小时便利店，是她赶稿时的能量补给站。
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风铃“叮铃”响了一声。暖黄的灯光涌出来，裹着关东煮的热气和烤肠的焦香，瞬间驱散了深秋傍晚的凉意。林晚秋深吸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她熟门熟路地走向冰柜，手指在一排排酸奶上划过——今天也要靠冰咖啡续命。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瓶身，另一只手几乎同时伸了过来，指腹擦过她的手背，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抱歉。”
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像温水漫过鹅卵石，清润又带着点磁性。林晚秋抬头，撞进一双浅棕色的眼睛里。
男人穿着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没戴，露出利落的黑发，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得微乱。他很高，林晚秋得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他的脸，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很柔和，眼下有颗小小的痣，笑起来的时候会跟着轻轻动。
是他。
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看酸奶。这是她这个月在便利店遇到他的第三十三次。
第一次见他，是月初某个加班到深夜的晚上。他穿着白大褂，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银质手表，正弯腰拿货架最底层的矿泉水，侧脸在冷光下显得格外清瘦。那时她只觉得，这个人连买水的样子都很安静。
后来次数多了，她慢慢摸清了规律：他总是傍晚六点四十左右来，买一份三明治和一瓶矿泉水，偶尔会加一根玉米。结账时会站在队伍最外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钥匙串，像是在想事情。
“没关系。”林晚秋小声回答，指尖有些发烫，赶紧拿了瓶冰咖啡往购物篮里放，动作快得像在逃跑。
男人取了瓶矿泉水，视线在她的画板包上停留了两秒，没再说话，转身走向收银台。林晚秋看着他的背影，卫衣后颈处有根细细的抽绳，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
她突然想起上周的事。那天她抱着一摞画纸，在便利店门口差点绊倒，是他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碰到她胳膊时，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还有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半截听诊器。
原来他是医生啊。
林晚秋推着购物篮慢慢往前走，关东煮的热气扑在脸上，她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刚才没选辣汤关东煮是个错误——此刻脸颊烫得厉害。
收银台前，男人正在扫码付款。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捏着纸币的样子都显得格外好看。林晚秋站在他身后排队，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点松木香皂的清香，意外地让人安心。
“一共十五元。”收银员报了价格。
男人递过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林晚秋无意间瞥见他的屏保——是只橘白相间的猫，正歪着头舔爪子，背景像是医院的窗台。
“袋子需要吗？”
“不用，谢谢。”
他拿起三明治和水，转身时正好对上林晚秋的目光。这次他没立刻走，反而笑了笑，浅棕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你也喜欢这家的冰咖啡？”
林晚秋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话，舌头像是打了结，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只能用力点头，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男人似乎被她的反应逗笑了，眼角的痣轻轻跳了跳：“冰的喝多了对胃不好，尤其现在天凉了。”
说完，他没等林晚秋回应，便推门走了出去。风铃又响了一声，带进来一阵冷风，关东煮的热气在林晚秋眼前凝成了白雾。
她愣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瓶没付款的冰咖啡。收银员在前面喊：“您好，麻烦结下账。”
“啊……哦！”林晚秋这才回过神，赶紧把东西递过去，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走出便利店时，男人已经走到了巷口。他站在路灯下，正低头拆三明治的包装，侧脸被暖黄的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秋风卷起他卫衣的衣角，露出里面白色的内搭。
林晚秋抱着画板，脚步慢得像蜗牛。她看着他咬了一口三明治，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嘴角似乎还带着点笑意。
走到自家单元楼门口时，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巷口的路灯突然闪烁了两下，男人的身影在光晕里明明灭灭，像幅没干透的水彩画。
“林晚秋，你在想什么呢。”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掏出钥匙开门，“不过是个经常偶遇的陌生人而已。”
可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一圈圈荡开涟漪。
回到家，林晚秋把画靠在墙角，先冲到厨房烧热水。搪瓷杯里的速溶咖啡还没泡开，手机又响了，是闺蜜苏晓发来的视频通话。
“晚秋晚秋！你的插画入围啦！主办方刚给我发消息，说下周开展！”苏晓的大嗓门差点震破她的耳膜。
林晚秋眼睛一亮：“真的？”
“那还有假！”苏晓凑到镜头前，“不过你得赶紧把定稿发我，甲方爸爸催得紧呢。对了，开展那天你必须来，听说会来很多业内大佬，说不定能遇到欣赏你的伯乐。”
“知道了知道了。”林晚秋笑着应下，心里却松了口气——熬了大半个月，总算没白费。
挂了电话，她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了七点十五分，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只有巷口的路灯还亮着，在窗帘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
林晚秋盯着空白的画布，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她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可越想集中注意力，男人的样子就越清晰——他笑的时候眼角的痣，他拿矿泉水时的手指，他卫衣后颈的抽绳……
“完了，林晚秋，你疯了。”她捂住脸，感觉自己像个怀春的小姑娘。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猫叫声。林晚秋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只见一只橘白相间的猫正蹲在楼下的花坛边，抬头望着她的窗户，尾巴轻轻晃着。
这猫……怎么和他屏保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那只猫跳下花坛，朝巷口跑去，很快就消失在路灯的光晕里。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电脑屏幕。指尖落在数位板上，却鬼使神差地画了一个轮廓——很高的个子，浅灰色的卫衣，手里拿着三明治，站在路灯下，侧脸的线条柔和得像被月光吻过。
画到眼睛的时候，林晚秋停住了。她该怎么画那双眼睛呢？像盛着温水的玻璃杯，又像落了浅滩阳光的溪流，清透又温柔。
“叮咚——”
手机突然响了，是苏晓发来的消息：“对了晚秋，我忘了告诉你，这次插画展的场地在市一院旁边的美术馆，你知道吧？就是你家附近那家！”
市一院？
林晚秋愣住了。她想起男人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想起他手腕上的表，想起那只和他屏保上一模一样的猫。
原来他离自己这么近。
窗外的风刮得更紧了，吹得树枝沙沙作响。林晚秋看着屏幕上那个没画完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深秋好像没那么冷了。
她拿起数位笔，小心翼翼地在画纸上添了一颗小小的痣，在他眼下的位置。然后，她给这幅画起了个名字——《巷口》。
也许，有些相遇，从来都不是偶然。就像便利店的暖光总会准时亮起，就像巷口的路灯总会等晚归的人，就像她和他，在这座拥挤的城市里，正一点点靠近。
林晚秋抿了抿唇，点开冰咖啡的瓶盖，喝了一口。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着点莫名的甜。
她低头看了看时间，七点三十二分。离他明天出现，还有二十一小时十八分钟。
（本章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