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灵

老婆子姓林，今年四十三，是邻村林家坳的人，年轻时生得清秀，嫁给老潜后，就一门心思操持家里的事，喂猪、养鸡、种地、做饭，把七个娃拉扯大，自己却熬坏了身体，常年咳嗽，一到冬天，就咳得喘不过气。

她坐在灶台边，一边烧火，一边看着院子里的孩子们，嘴角带着笑，眼里却藏着愁。

锅里的玉米粥，冒着热气，香味飘满了院子，她用勺子搅了搅，又咳嗽了两声，赶紧用手捂住嘴，怕孩子们听见。

她知道，家里人多，开销大，全靠老潜进山采山货、捡枯木，换点油盐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虎行今年都十八了，该说媳妇了，要花钱。

蓝汀也十六了，想让他去镇上的木匠铺当学徒，也要花钱。

伏来喜欢看书，算是继承来老潜的衣钵，他年轻时可是村里面少有的知青，所以想让他等家里环境好了就送小儿子去镇上的学校读书，还是要花钱。

“老婆子，粥好了没？孩子们都饿了。”老潜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过来。

“好了，好了，这就盛！”老婆子赶紧应着，拿起勺子，把玉米粥盛进七个粗瓷碗里，又端出一碟咸菜，一碟炒土豆丝，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孩子们听见粥好了，都跑过来，围着石桌坐好。

虎行先给老潜和老婆子盛了碗粥，又给道雪、郭莉、伏来盛，最后才给自己和蓝汀、百冠、笙兔盛。

伏来捧着碗，小口喝着粥，眼睛却盯着桌上的旧课本。

那是老潜从镇上的小学，借来的一年级课本，伏来已经能认全上面的字了。

“伏来，慢点喝，别烫着，喝完了，爹教你认山里的草药。”老潜看着伏来，眼里满是疼惜。

他最喜欢这个小儿子，觉得伏来聪明，懂事，不像蓝汀那样惹事，也不像笙兔那样胆小，以后说不定能走出这山，去外面看看。

伏来点点头，加快了喝粥的速度，嘴角沾了点粥，郭莉赶紧拿出手帕，帮他擦了擦，说：“七弟，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伏来笑了笑，说：“六姐，我喝完了，还要看书呢，书里说，外面有火车，有高楼，可好看了。”

“等以后，姐陪你去外面看！”郭莉拍着胸脯说。

老潜看着孩子们，心里暖暖的，又有点酸。

他吸了口旱烟，心里想着，等今年冬天，多捡点枯木，多采点灵芝，换点钱，开春了，就送伏来去镇上的学校读书，再给虎行攒点钱，帮他说个媳妇，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山里的太阳，慢慢沉了下去，把青山染成了橘红色，溪涧的水，也变成了橘红色，像一条红绸子，绕着潜家坳。

院子里的槐树下，石桌上的粥碗空了，孩子们都散了。

虎行帮老婆子收拾碗筷，蓝汀带着笙兔去看麻雀，百冠帮老潜劈柴，道雪坐在槐树下，继续用树枝画画，郭莉陪着伏来，坐在门槛上，看伏来读书。

老潜坐在竹椅上，抽着旱烟，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心里很踏实。

他知道，日子苦点，没关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只要好好护着这山，山就会给他们饭吃，孩子们就会慢慢长大，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可他不知道，这山里的平静，像溪涧里的水，看着平缓，底下却藏着暗流，迟早会掀起风浪，把他的家，把他的孩子们，都卷进去。

天刚蒙蒙亮，山里还飘着雾，像一层白纱，把树、草、石头都裹在里面，连声音都像被雾裹住了，传不远。

老潜就起床了，穿上那件青布褂子，背上竹篓，拿起柴刀，悄悄走出院子，他要进山了。

老婆子还在睡，孩子们也还在睡，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槐树上的麻雀，偶尔叫一声，打破了寂静。

老潜轻轻带上篱笆门，怕吵醒家人，然后沿着溪涧边的土路，慢慢往山里走。

土路很滑，雾里的青苔，像抹了油，老潜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实了，手里的柴刀，拄在地上，像个拐杖。

溪涧里的水，在雾里，看不清，只能听见“哗哗”的响，像是谁在偷偷唱歌。

路边的草，挂着露水，沾湿了老潜的裤脚，凉丝丝的，顺着裤脚，钻进袜子里，冻得他脚趾头有点麻。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雾慢慢散了点，太阳从山的缝隙里，漏出一点光，照在雾上，像撒了一把碎银子，亮晶晶的。

老潜停下脚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虽然天凉，可走了这么远的路，他还是出汗了。

他从竹篓里，拿出一个粗瓷水壶，喝了口热水，热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他心里舒服多了。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山。

青黑色的山，在晨光里，慢慢显露出轮廓，漫山的树，都是青绿色的，樟树、枫树、松树，长得密密麻麻，枝叶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厚厚的腐叶上，泛着潮湿的绿光。

腐叶铺在地上，有半尺厚，踩上去“沙沙”响，像踩在棉花上，软乎乎的，却也藏着危险。

说不定哪一步，就会踩空，掉进山涧里，或是踩在蛇身上。

老潜常年进山，对这山熟得很，哪条路能走，哪片林子有灵芝，哪棵树是枯木，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顺着一条小路，往深山里走，小路两旁，长满了灌木和野草，老潜用柴刀，轻轻拨开挡路的野草，慢慢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他看见前面的一棵松树下，有几株灵芝，伞盖撑开，颜色深红，像一朵朵小蘑菇，却比蘑菇结实。

老潜眼睛一亮，赶紧走过去，蹲下来，仔细看了看。

这几株灵芝，长得很壮，没有虫蛀，是好东西。

他从竹篓里，拿出一把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把灵芝周围的泥土挖开，然后轻轻一拔，灵芝就被拔了出来，根部还带着点泥土。

他把灵芝放在竹篓里铺好的布上，又把泥土填回去，怕破坏了周围的植被。

“今年的灵芝，长得不错，能换不少钱。”老潜心里想着，又继续往前走。

山里的空气，很新鲜，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腥气，吸一口，让人神清气爽。

老潜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树。

他要找枯木，枯木能做家具，换的钱，比灵芝还多。

他知道，深山里的那片樟树林里，有几棵枯木，是去年冬天，被雷劈死的，今年应该能砍了。

走到樟树林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雾也散了，阳光照在樟树上，叶子亮晶晶的，像涂了层油。

老潜走进樟树林，很快就找到了那几棵枯木。

树干粗壮，要两个人合抱，树皮已经剥落了，露出里面的木质，颜色发黄，很结实。

他围着枯木转了一圈，确认这棵枯木已经完全死了，没有一点生机，才拿起柴刀，在树干上砍了一刀。

柴刀砍在木质上，发出“咚咚”的响，声音在树林里传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