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权志龙”三个字执着地跳动着，嗡嗡的震动声在寂静的会客室里显得格外刺耳。这通电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朴恩秀与叶安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充满张力的对峙。
接，还是不接？
在叶安了然的目光下接这通电话，无异于一种变相的承认。可不接，以权志龙敏感多疑的性格，必然会引起他的不快，刚刚建立的脆弱信任可能顷刻瓦解。
电光火石间，朴恩秀做出了决定。她拿起手机，对叶安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抱歉，叶安哥，一个重要的公事电话。”
然后，她当着叶安的面，划开了接听键，语气瞬间切换成专业而从容的模式：“喂，权先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权志龙略显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打扰你了？”
他的开场白很直接，没有寒暄。
“没有，正在艺术中心处理些后续工作。”朴恩秀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您请讲。”
叶安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城市的夜景上，仿佛对通话内容毫不关心，但那微微侧头的角度，显示他正专注地聆听着。
“关于今天提到的沉浸式装置，”权志龙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很安静，应该还在工作室，“我想到一个技术细节。全息投影的介质，如果用传统雾幕，颗粒感太强，会影响‘雏菊’破土那种纤细的质感。日本有个实验室，最近研发了一种新型纳米粒子水幕，清晰度和通透度更好，但成本会翻倍。”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把实验室的联系方式和初步的技术参数发到你邮箱了。让你的团队评估一下可行性。”
朴恩秀心中微微一动。他不仅记住了她方案里的细节，还在会谈结束后立刻进行了更深入的思考，甚至主动提供了解决方案。这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合作者的范畴，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共创伙伴。
“太好了，谢谢您！我马上让技术团队跟进评估。”朴恩秀的语气带着真诚的感谢，“成本方面您不用担心，艺术效果是第一位的。”
“嗯。”权志龙应了一声，似乎没有别的事了，但却没有立刻挂断电话。听筒里传来他轻微的呼吸声，以及……极远处，似乎有汽车鸣笛的声音？他不在工作室了？
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微妙的尴尬。朴恩秀能感觉到叶安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
“还有事吗，权先生？”她主动问道，试图结束这令人不安的静默。
“……没了。”权志龙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简洁，“草案出来，先发给我看。”
“好的，没问题。”
电话挂断了。朴恩秀暗暗松了口气，将手机放在桌上，抬头看向叶安，努力让表情自然：“抱歉，叶安哥，是合作方的一些技术细节沟通。”
叶安转回头，脸上依旧是那抹温和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了然的复杂情绪。
“看来你们的合作，推进得很深入。”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其他，“他看起来……很信任你。”
朴恩秀的心微微一沉。叶安太了解她了，他能从她接电话时细微的语气变化和神态中，读出远比话语更多的信息。
“是工作上的信任，建立在专业基础上。”朴恩秀避重就轻，试图将话题拉回安全的领域，“叶安哥，你这次回国，是短期停留，还是有什么计划？”
叶安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那幅抽象画前，仔细端详着，半晌才缓缓开口：“计划……暂时还没有定。也许，会待一段时间。欧洲待久了，反而有些想念首尔的味道了。”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朴恩秀身上，那目光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恩秀，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二十多年了。”朴恩秀回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二十多年……”叶安轻轻重复着，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叹息，“所以，你骗不了我。你看他的眼神，和你提起其他‘合作方’时，不一样。”
朴恩秀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但叶安没有给她机会，他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带着一种兄长般的、近乎怜悯的担忧：“恩秀，权志龙那个人，我虽然很多年没见，但小时候的印象很深。他像一团迷雾，更像一座孤岛。靠近他，很容易被冻伤，甚至……迷失自己。”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走进那团迷雾里？这不仅仅是一个艺术项目，对不对？”
叶安的话，像一根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朴恩秀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她无法回答“是”或“不是”，因为连她自己，都无法给内心的那份冲动下一个明确的定义。
是为了弥补童年的遗憾？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还是真的被那个男人复杂而孤独的灵魂所吸引？或许，三者皆有，纠缠不清。
看着朴恩秀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和挣扎，叶安轻轻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恢复了之前温和疏离的态度。
“算了，现在问你这个，你也未必有答案。”他笑了笑，仿佛刚才那番尖锐的对话从未发生，“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工作了。改天有空，再好好聚聚。”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手触到门把时，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恩秀，别忘了，迷雾虽然吸引人，但看得清脚下的路，才最重要。”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会客室里，只剩下朴恩秀一个人。她缓缓坐回沙发，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叶安的警告，权志龙突如其来的电话，还有她自己混乱的心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
她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点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刚刚拨入的号码。指尖悬在屏幕上，犹豫着，是否要回拨过去，为刚才那通在叶安面前接听的、充满表演性质的电话，做一点苍白的解释？
还是说，权志龙打来那通电话，真的仅仅是为了讨论技术细节吗？他是否……也听出了她接电话时环境的不同寻常？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场始于精心算计的“追逐”，正将她拖向一个完全无法预测、也无法掌控的漩涡中心。而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回头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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