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朴恩秀在一种微妙的期待与忐忑中度过。权志龙没有再通过加密软件联系她,仿佛那个周一的邀约只是一个幻觉。但朴恩秀知道不是。她将周一下午的时间完全空出,没有安排任何工作,像一个等待重要考试的学生,既盼望又紧张。
周一中午,朴恩秀简单用了午餐,正在思考该穿什么衣服才显得既得体又不刻意时,加密软件上终于弹出了权志龙的信息,言简意赅:
「一小时后,地下停车场,B2区,黑色保姆车。」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只有时间和地点。朴恩秀深吸一口气,回复了一个「好」字。
一小时后,朴恩秀准时来到公寓地下停车场的B2区。那里果然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保姆车。她刚走近,车门便从里面滑开,李成洙坐在副驾驶,对她点了点头。朴恩秀弯腰上车,车内光线昏暗,权志龙独自坐在后排,依旧是一身黑衣,戴着帽子和口罩,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权先生。”朴恩秀轻声打招呼。
权志龙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汇入车流。车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李成洙识趣地保持着沉默,朴恩秀也按捺住心中的疑问,没有主动开口。她感觉得到,权志龙周身笼罩着一种比平时更低的气压,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承)
车子没有驶向市中心,反而朝着城郊的方向开去。窗外的景色逐渐从繁华变得荒凉,高楼大厦被低矮的旧厂房和待开发的空地取代。大约四十分钟后,车子在一个看起来已经废弃许久的区域边缘停下。
“到了。”李成洙低声说了一句。
权志龙率先推门下车,朴恩秀紧随其后。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杂草的气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被围挡半包围的废墟,依稀能辨认出这里曾经是一片规模不小的建筑群,但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痕迹随处可见。
朴恩秀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地方……她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权志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朝着废墟深处走去。朴恩秀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在碎石和瓦砾上,发出咯吱的声响。最终,他在一片相对空旷、中央有一棵被烧得只剩主干却依然顽强抽出新枝的槐树前停了下来。
他背对着她,摘下了帽子和口罩,肩膀的线条显得有些僵硬。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
“这里,是二十年前,‘星光少年宫’的旧址。”
(转)
星光少年宫!
朴恩秀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几乎停滞。她加密档案里的那些模糊剪报、叶安提及的往事……瞬间都有了清晰的落点。就是这里,发生过一场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火灾。
“那场火灾……”朴恩秀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嗯。”权志龙应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头,目光空洞地凝视着那棵焦黑的槐树,“我那时候,就在这里学画画。”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久到朴恩秀以为他不会再说了。正当她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平静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那天下午,素描课,画静物雏菊。我选了一朵被其他孩子挑剩下、快要枯萎的。我觉得……它很特别。”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画到一半,电路老化,起火了。很快,到处都是烟和尖叫声。”
朴恩秀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我吓坏了,抓着那朵雏菊和画到一半的画,想往外跑,但浓烟挡住了路。我被困在一个角落……后来,是消防员把我救出去的。”他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坍塌的墙角,“就是从那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转过身,看向朴恩秀。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里的疏离和冷漠,只剩下一种赤裸的、深可见骨的悲伤和脆弱。
“我的画板,还有那幅没画完的画,都留在了里面。后来,教我画画的老师……没能出来。”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拿不起画笔了。”
(合)
真相如同沉重的巨石,轰然砸在朴恩秀的心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音乐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破碎感,为什么他对“废墟”和“雏菊”的意象如此执念,为什么他如此封闭自己。
那不是孤傲,是创伤。是用冰冷外壳紧紧包裹起来的、从未愈合的伤口。
他也曾是一个怀揣画笔梦想的少年,却被一场大火永远夺走了那片色彩斑斓的世界。音乐,成了他唯一的情感出口,也是他筑起的、保护脆弱内心的堡垒。
朴恩秀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痛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是走上前,一步,两步,然后轻轻地、试探性地,伸出手,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紧紧攥成拳头、指节已经发白的手。
权志龙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朴恩秀没有松开。她的手心温暖而坚定,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理解。
他没有再挣脱,只是僵硬地任由她握着。良久,他闭上眼,将头微微偏向一侧,一滴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滑落,迅速没入衣领,消失不见。
废墟之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最深沉的秘密,她最想探寻的真相,就这样赤裸地摊开在断壁残垣之间。
而朴恩秀也终于明白,他带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回答关于叶安的疑问,而是将他最脆弱、最不堪回首的过去,亲手撕开,呈现在她的面前。
这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也是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