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暮色如血，将小镇的天空染成一片暗红。七月的热浪黏稠得化不开，就连路边的野狗都趴在阴凉处吐着舌头，只有苍蝇还在不知疲倦地嗡嗡作响。

破旧的居民楼里，一声脆响划破了傍晚的寂静。

莫忘"你这个赔钱货！简直跟你妈一个德行！"

醉醺醺的男人一脚踢开脚边的空酒瓶，摇摇晃晃地走向蜷缩在墙角的少年。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酒气和食物腐败的酸味，地板上散落着玻璃碎片和烟头。

莫霏紧紧抱住双膝，将脸埋在臂弯里。这个姿势能让他在挨打时保护最重要的部位。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满是污渍的地板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莫忘"真是贱人。"

一口浓痰落在他的肩膀上，带着体温的黏腻让他胃里一阵翻涌。但他没有动，只是将膝盖抱得更紧了些。

这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常态。自从母亲将他丢给这个男人，他的生活就变成了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噩梦。起初他还会哭着喊"爸爸"，直到他发现这个词只会换来更凶狠的殴打。

莫忘"简直恶心透了。"

男人含糊不清地咒骂着，随手抓起桌上的皮带。

莫霏终于抬起头，那双过于成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倔强。

莫霏"你才恶心。"

他轻声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男人像是被激怒的野兽，猛地解开皮带扣。

莫忘"你敢骂老子？我可是你亲爹！"

皮带带着风声落下，在早已伤痕累累的皮肤上添上新伤。莫霏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像是潮水般一阵阵涌来，但他倔强地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这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反抗。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也许是打累了，也许是觉得无趣，随手捡起地上半空的酒瓶，摇摇晃晃地摔门而去。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莫霏粗重的喘息声。他缓缓撑起身子，靠在斑驳的墙面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光线，他能看见自己手臂上纵横交错的红痕。第一次挨打时，他恨不得立刻死去，而现在，疼痛几乎成了他活着的证明。

他自嘲地弯了弯嘴角，摸索着打开床头柜。抽屉里除了一管空瘪的药膏，什么都没有。

夜幕终于完全降临，将小镇笼罩在一片黑暗中。莫霏拖着疼痛的身子走向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孔，那双过于成熟的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寂。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仔细地清洗着伤口，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虽然是盛夏，莫霏却不得不穿上厚实的长袖。布料摩擦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刺痛。走在街上时，他能感受到那些刺人的目光，听到那些压低的议论：

路人“镇上有个大傻子还不够，又生出个小傻子。"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汗水浸透了衬衫，黏在伤口上，带来更强烈的刺痛。幸好夜色已深，没人会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少年。他拉了拉帽檐，将整张脸藏在阴影里。

街角的药店亮着惨白的灯光，像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店员"十八块。手机支付还是现金？"

店员头也不抬，语气冷漠得像在对待一件物品。

莫霏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纸币，小心翼翼地数着。

莫霏"能不能......便宜一点？我今天没带够钱。"

店员嗤笑一声，终于抬起头来，眼神里满是鄙夷。

店员"这已经是最低价了。买不起就别买。"

他上下打量着莫霏，

店员"你那混蛋老爸够让人恶心了，每次你进来，我都要把店里彻底消毒。"

莫霏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

莫霏"可是之前只要十块钱......"

店员"呵，我们开店不用赚钱吃饭吗？哦，对了，你老爸都是靠偷的。"

就在莫霏准备转身离开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夏彦清"老板，我帮他付吧，扫码。"

莫霏惊讶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男子站在灯光下。那人身形修长，眉眼温和，与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他手中拿着一瓶矿泉水，指尖干净修长。

他不敢停留，快步走出药店。十年的经验告诉他，突如其来的善意往往隐藏着更深的恶意。上一次有人这样对他"示好"，最后却是把他骗到巷子里抢走了他捡废品攒下的钱。

夏彦清"喂！等一下！"

那人追了出来，将药膏递到他面前，

夏彦清"你的药。"

莫霏"不用，谢谢。"

莫霏紧张地环顾四周，生怕这又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街对面的巷口似乎有人影晃动，更让他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那只伸过来的手干净修长，指节分明。莫霏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藏到身后——那双布满疤痕和老茧的手，与对方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后退一步：

莫霏"我要回家了。"

见他不肯接，那人情急之下轻轻拉住他的手臂。没想到这轻轻一拽，男孩竟直接摔倒在地——长时间的饥饿和疼痛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

夏彦清慌忙扶起他，连声道歉：

夏彦清"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看你需要这药膏又不肯收，一时着急了。"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这才注意到他过分苍白的脸色和单薄得惊人的身子。少年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吹走。

莫霏沉默地看着他，看着对方眼中真诚的担忧，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那些准备嘲笑他的人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夏彦清以为吓到了他，赶紧解释：

夏彦清"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叫夏彦清，刚搬来不久。真的不是坏人。"

莫霏"疼。"

莫霏轻声说，目光落在他还抓着自己手臂的手上。

夏彦清愣了一下，连忙松手，

夏彦清"对不起，我太紧张，弄疼你了。"

说着，他下意识地卷起莫霏的袖子，想看看是不是留下了红痕。莫霏来不及阻止，伤痕累累的手臂已经暴露在灯光下。

看到那布满新旧伤痕的皮肤，夏彦卿倒吸一口凉气。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泛着鲜红的血色，在少年苍白的手臂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握着他手臂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夏彦清"我送你去医院。"

莫霏"不用......我自己会处理。"

莫霏挣脱他的手，又后退一步，像是受惊的小兽。去医院意味着要花钱，意味着要面对更多异样的目光，他宁愿自己忍着。

夏彦清"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夏彦清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看到男孩独自买药的样子，莫名地心生怜惜。这个少年让他想起曾经在街头遇见的一只流浪猫，明明浑身是伤，却依然倔强地保持着最后的尊严。

夏彦清"那这样，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来找我。"

夏彦清掏出手机，

夏彦清“喏，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莫霏看着那个长方形的设备——他在很多人手里见过，他们都叫它"手机"。但他没有，那个男人说像他这样的废物不配拥有手机。

莫霏"不用了，我该走了。"

转身的瞬间，夏彦清迅速将药膏塞进他的口袋：

夏彦清“至少把药带上，听话。"

回到那个阴暗狭小的房间，莫霏终于支撑不住，狼狈地跌坐在地。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他艰难地取出那管药膏，指腹轻轻摩挲着管身。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身上的味道——是兰花的清香，淡雅而干净，与他平日里闻到的烟酒和腐臭味截然不同。这种味道让他想起很久以前，母亲还没有离开的时候，也会在院子里种几盆兰花。

这一夜，他抱着那管药膏，在疼痛中沉沉睡去。梦里没有殴打，没有咒骂，只有一片兰花香。

第二天清晨，莫霏被饿醒。胃部的绞痛比身上的伤口更加难以忍受。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摸了摸饿得发疼的肚子，拿起墙角的编织袋出了门。

晨光熹微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在垃圾桶旁，他仔细翻找着可回收物。今天运气不好，只捡到十个塑料瓶，还不够买一个包子的钱。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后背，伤口在汗水的浸泡下阵阵发痛。

夏彦清从超市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男孩瘦小的身子在垃圾桶旁显得格外脆弱，脸颊凹陷，明显营养不良。他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T恤，领口已经磨损发白。

看着自己手中的空饮料瓶，夏彦卿的心莫名地揪紧了。他想起昨晚少年手臂上的伤痕，想起那双过于成熟的眼睛。

他走上前，轻轻握住男孩还在翻找的手：

夏彦清“我家里......有很多空瓶子，如果你需要，可以跟我去拿。"

其实他家里一个空瓶都没有。

莫霏"不用。"

莫霏轻轻抽回手——他的手太脏了，不忍玷污那只干净的手。昨晚的兰花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提醒着他与对方的天壤之别。

夏彦卿不知哪来的执着，也许是预料到他会拒绝，再次拉住他：

夏彦清"反正那些瓶子我都要扔掉，你拿去总比浪费好。"

他看着少年干裂的嘴唇，补充道：

夏彦清“我那里还有些吃的，你也可以一起带走。"

看着夏彦清诚恳的眼神，莫霏动摇了。而且，他现在真的很饿。

夏彦清的住处整洁而温馨，与莫霏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虽然沙发上随意堆着几件衣服，但整体干净明亮。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夏彦清"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就好。"

夏彦清看着男孩拘谨的样子，语气不自觉地放柔。

莫霏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这里和他那个阴暗潮湿的家完全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而不是酒精和腐败食物的味道。

夏彦清手忙脚乱地把沙发上的衣服抱进卧室：

夏彦清“不好意思，昨天在沙发上睡着了，忘记收拾了。"

他干笑几声，才不会承认是自己懒得整理。

莫霏"没关系。那个......你说的空瓶子在哪里？"

莫霏从进门就在观察，却没看到任何空瓶子的踪迹。他开始怀疑这又是一个陷阱。

夏彦清"你先坐，瓶子我收在储藏室了。我去给你拿点水果。"

夏彦清打开冰箱，取出昨天买的水果拼盘。觉得太少，又怕男孩不够吃，一口气拿了四盒。他还特意热了一碗粥，配上几个包子。

他在莫霏身边坐下：

夏彦清"尝尝看，不知道还新不新鲜。"

莫霏看着晶莹剔透的水果和冒着热气的粥，迟迟没有动手。这些食物与他平日捡拾的残羹剩饭形成鲜明对比，美好得不太真实。

夏彦清热得难受。明明出门时空调还开着，怎么回来就停了？该不会是进贼了？

他突然对莫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

夏彦清“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是不是有小偷。"

莫霏看着他蹑手蹑脚地在房间里转悠，动静大得足以吓跑任何小偷。这个场景莫名地让他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夏彦清"奇怪，没人啊，空调怎么停了？该不会是坏了吧！"

夏彦清挠着头，沮丧地回到沙发上，

夏彦清"才买不到一个月呢......"

莫霏犹豫了一下，轻声提醒：

莫霏“会不会是欠费了？"

夏彦清眼睛一亮：

夏彦清“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房东前几天还催我交电费来着。"

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欠费了。他赶紧充值，不一会儿空调重新运转，凉风吹来，夏彦清惬意地靠在沙发上：

夏彦清"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莫霏"莫霏。"

莫霏"我叫莫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