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过境,这座城市的冬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窗外,细密的雪籽渐渐变成了茸茸的雪花,是今年的初雪。
张真源坐在市中心高级写字楼顶层的会议室里,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光可鉴人的黑檀木桌面。巨大的落地窗外,雪花纷扬,将喧嚣的城市笼在一片朦胧的静寂里。他正在听下属汇报一个并购案的进度,声音严谨,数据精确,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然而,这初雪,却像一根柔软的羽毛,不经意地撩动了他心底最深处、早已覆满尘埃的角落。
“……张总,关于对方公司的核心团队评估,基本就是这样。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为了这个项目新招募了一位现场协调人,能力很突出,帮我们解决了不少前期的麻烦。”
下属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稍稍拉回。张真源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没有完全从窗外的雪幕上移开。他如今的地位,早已无需对过程细节过多追问,他只需要一个结果。
“嗯,做得不错。”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下周的签约仪式,确保万无一失。”
“您放心,都安排好了。这是仪式流程和参与人员名单,请您过目。”下属恭敬地递上一份装帧精美的册子。
张真源接过,随手翻开。流程无非是那些,致辞、签约、酒会。他的目光例行公事地扫过嘉宾名单,直到一个名字毫无预兆地撞入他的眼帘——
宋亚轩。
指尖的动作骤然停顿,连呼吸都漏了一拍。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的锁。那个被封存在高中时代、带着阳光和肥皂粉清香气味的少年形象,鲜明得几乎刺眼地浮现出来。
怎么会是他?
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他几乎能听到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会议室里的暖气似乎开得太足了,让他觉得有些窒闷。
“这位……宋亚轩,”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但极力维持着平静,“是什么人?”
下属似乎有些意外他会对这样一个具体的人员感兴趣,但还是立刻回答:“哦,是对方公司特别推荐的,据说是临危受命,在处理现场突发状况和人际关系上很有办法,这次前期的场地协调和部分供应商对接,他都功不可没。”
临危受命?处理人际关系?张真源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个在篮球场上肆意飞扬、笑容能融化冰雪的少年,是那个即使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也依旧脊背挺直、在题海里奋笔疾书的自己。他们之间,隔着一整个喧闹的青春,和一条名为“阶级”的、他曾经拼尽全力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那时,宋亚轩是光,而他,是仰望着光的、阴影里的人。
“知道了。”张真源合上名单,动作恢复了惯常的利落,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按计划准备吧。”
会议结束,众人鱼贯而出。张真源独自走到落地窗前,雪下得更大了。高楼之下,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却都模糊在雪影里。
七年了。
毕业即离散,再无联系。他像一头受伤的幼兽,舔舐着伤口,埋头向前狂奔,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学习和之后的事业,一步步挣脱泥泞,爬到今天的位置。他换了发型,戴上名表,定制西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言谈举止间是从容不迫的权威。他几乎快要成功地将那段卑微的、酸涩的暗恋彻底埋葬。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
可只是一个名字,就让他筑起的所有堤坝,溃不成军。
宋亚轩。
他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需要“临危受命”的岗位上?记忆中那个家境优渥、笑容明亮的少年,是否也被时光打磨成了另一番模样?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心头,夹杂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久别重逢的悸动,有对往事的唏嘘,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期待。
他想起毕业前的不欢而散,想起少年时那些带着刺的、维护着可怜自尊心的话。当时觉得是屈辱,是界限分明,现在想来,少年人的骄傲和敏感,是多么的可笑,又多么的……遗憾。
初雪依旧静静飘落,覆盖了城市的尘嚣,也仿佛要覆盖掉过往的一切。
张真源深吸一口气,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如今成熟冷静的面容。
下周的签约仪式。
他会去的。
他忽然很想知道,当那双曾经盛满阳光的眼睛,再次看向他时,会是什么样子。当境遇颠倒,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拯救的、沉默寡言的优等生,而宋亚轩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万众瞩目的校草时,他们之间,是否还能有机会,说上一句——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