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时间从初冬滑向暖春。炸鸡店的油腻感被窗外渐浓的绿意稀释，连油锅的滋滋声都仿佛轻快了些。张真源和宋亚轩的关系，在炸鸡和公式的滋养下，悄然生长，像枝头的新芽，脆弱又顽强。

这天炸鸡店打烊比平时稍晚了些。张真源打扫完卫生，解下围裙，刚推开店门，一股带着寒意的湿气便扑面而来。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昏黄的光圈。

他顿了顿，从书包里掏出一把旧得有些变形的雨伞，正准备撑开，却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张哥，才下班啊？”

张真源循声望去，只见宋亚轩正坐在一辆漂亮的山地车上，单脚支地，身上穿着一件防水的运动外套，帽子松松地扣在头上，额前的碎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几缕，显得眉眼更加漆黑明亮。他好像等了有一会儿了。

“你怎么在这儿？”张真源有些惊讶，这个时间点，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我刚从网吧出来，看下雨了，想起你差不多这个点下班，就顺路过来看看。”宋亚轩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理由依旧带着他特有的、不经雕饰的蹩脚。他拍了拍山地车后座，“你没骑车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载你回去，快一点。”

张真源看着那辆干净的山地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旧球鞋和溅了泥点的裤脚，下意识地想拒绝。“不用，我坐公交就行。”

“这个点末班车都没啦！”宋亚轩立刻说道，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急切，“而且雨这么大，等你走到车站，全身都湿透了。快点上来，冷死了！”

说着，他往前骑了一小段，精准地停在了张真源面前，那双总是盛着阳光的眼睛，在雨夜里显得格外真诚。

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张真源低声道了句“谢谢”，有些拘谨地侧身坐上了后座。他尽量只坐一点点边缘，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坐稳啦！”宋亚轩回头冲他一笑，脚下用力一蹬，单车便滑入了雨幕中。

晚风夹杂着冰凉的雨丝吹在脸上，张真源却感觉不到冷。身前是宋亚轩不算宽阔却挺得笔直的背影，替他挡去了大半的风雨。他能闻到宋亚轩外套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气息。

这是张真源第一次坐别人的单车后座。 感觉有些奇怪，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安心。街道上很安静，只有车轮轧过湿滑路面的沙沙声，和雨水敲打树叶的簌簌声。

“张真源，”宋亚轩的声音从前座传来，混在风里，有些模糊，“下下周我们班和七班有场篮球友谊赛……你来看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握着车把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张真源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当然想去。他想看宋亚轩在球场上奔跑、投篮的样子，那一定和打架时一样耀眼。

但他立刻想到了周六下午的排班。炸鸡店周末是最忙的，他很难请假，而且请假意味着会扣掉半天的工资，那可能是母亲两三天的药钱。

短暂的沉默被雨声放大。

就在张真源艰难地想着该如何委婉拒绝时，宋亚轩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啊，我忘了你周末要打工了。没事儿，就一场小比赛而已！”

他这话像是在安慰张真源，更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嗯。”张真源低低地应了一声，心里漫上一股浓重的失落和无力感。雨水好像不仅打湿了他的肩膀，也渗进了他的心里，一片冰凉。

他和宋亚轩之间，似乎总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名为“现实”的雨幕。

快到张真源家那个破旧的巷口时，他轻声说：“就停这里吧，里面路不好走。”

宋亚轩依言停下。张真源跳下车，从书包里拿出那把旧伞，塞到宋亚轩手里：“雨还挺大的，你打着车回去吧。”

“不用，我骑得快，一会儿就到家了！”宋亚轩想把伞推回来。

“拿着。”张真源的语气带着罕见的坚持，说完，不等宋亚轩再拒绝，便转身快步走进了昏暗的巷子，身影很快被夜色和雨水吞没。

宋亚轩握着那把还带着张真源体温的旧伞，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笑了笑，撑开伞，掉转车头，融入了雨夜。

那把伞很旧，伞骨甚至有一处用胶布缠着。

但宋亚轩却觉得，这是他打过最结实、最挡风的一把伞。

张真源走到家楼下，回头望去，巷口早已空无一人。他摸了摸肩膀上被雨水打湿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