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

十年，足以让一条老街脱胎换骨。

青石板路被平整的仿古地砖替代，两侧的店铺也大多焕然一新。唯有街道尽头那间茶室，招牌换成了更沉静的墨底金字，木门上的铜铃却依旧，在秋日的风里发出钝而清的声响。

陈默站在这扇门前，有些恍惚。他是回来参加母校百年校庆的，活动结束，鬼使神差地，就想来这条老街走走。

门被推开，铃铛作响。

茶室内部的格局变了不少，更加开阔明亮。一个穿着浅咖色针织衫的男人正俯身整理茶具，听到铃声抬起头。他很年轻，眉眼温和，看到陈默时露出礼貌的微笑："欢迎光临。"

几乎同时，陆沉从里间的茶仓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陶罐。他穿着深蓝色的棉麻上衣，身形比十年前更清瘦些，眼角添了细纹，但那股沉静的气质未曾改变。

他的目光掠过那个年轻男人，带着自然的暖意，然后，落在了陈默身上。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没有惊讶，没有波澜。陆沉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许久未见，但并未完全陌生的故人。

他轻轻颔首："来了。"

陈默也点了点头："嗯。"

十年光阴，仿佛就被这两个字轻轻带过。

"回来参加校庆？"陆沉放下陶罐，语气平常。

"嗯。"陈默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个年轻男子，"你...们也好？"

"挺好。"陆沉走到茶台边，很自然地站到那男子身旁，"这是我先生，周屿。"

周屿对陈默微笑点头，眼神清澈坦然。

"坐吧。"陆沉示意窗边那个熟悉的位置，"喝杯茶？"

"好。"陈默没有推辞。

周屿体贴地说："你们聊，我去后面整理一下新到的茶叶。"他对着陈默礼貌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陆沉烫杯，置茶，冲泡。动作依旧行云流水。陈默静静看着，目光掠过他空无一物的手指——那枚素圈戒指，早已不见踪影。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陈默问，声音很平静。

"五年前。"陆沉将第一泡茶汤倒入茶海，"周屿是茶艺师，来交流时认识的。"

"很合适。"陈默真心地说。那种温婉沉静的气质，与陆沉，与这间茶室，浑然一体。

"你呢？"陆沉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

"三年前。他叫李叙，是建筑师。"陈默端起茶杯，熟悉的岩韵在口中荡开，滋味却与十年前不同了，更醇和，也更坦然。

他们就这样，像任何一对久别重逢的老友，聊着彼此的生活。陈默说他的工作室，说李叙偶尔对他熬夜画稿的"严厉管制"；陆沉说茶室的扩张，说周屿对茶道独特的理解。

没有刻意避讳，也没有多余感慨。过去那段共同生活的岁月，像一幅被妥善收藏的旧画，知道它在那里，却不必时时拿出来翻看。

茶过三巡。

周屿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茶样："阿沉，你看看这个..."

陈默看了看时间，起身："不早了，我该回酒店了，明天下午的飞机。"

陆沉也站起身："好。"

没有"再坐一会儿"，没有"常回来看看"。他们都清楚，这一次偶遇，是命运额外的馈赠，而各自的生活，早已在平行的轨道上运行安稳。

走到门口，陈默回头，陆沉站在茶室中央的光晕里，周屿很自然地走到他身边。那一刻，陈默清晰地看到，陆沉眼中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全然放松与满足的平和。

他忽然就彻底释然了。

推门而出，秋风拂面，带着清爽的凉意。

手机响起，是李叙发来的消息："校庆结束了吗？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

陈默回复着消息，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他没有再回头。

茶室里，陆沉看着那扇合上的门，站了一会儿。

周屿走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什么也没问。

陆沉反手握住他，指尖温暖而稳定："晚上想吃什么？"

"你决定就好。"周屿笑着说。

窗外，秋阳正好，天高云淡。

陈默走在已然陌生的街道上，感受着秋风拂面的清爽。

他想，这就是生活真正的模样。

没有永恒的相聚，也没有无法愈合的离别。曾经深爱过的人，会在记忆里留下温暖的刻痕，然后被新的、同样真挚的爱意温柔覆盖。

他们真正地告别了，在十年前那个机场安检口；他们也真正地重逢了，在刚才那间茶室里，以一个了无遗憾的点头和微笑。

茶凉了，自有另一杯温热的茶，在余生漫长的时光里，暖着手，也暖着心。

他们都已走上了各自的路，也都在对方的静好岁月里，找到了最终的答案。

如此，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