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雨带着黏腻的湿热，敲打着青灰色的瓦檐，在地面溅起细碎的水花。张极推开那扇斑驳的朱漆大门时，铁锈摩擦的“吱呀”声划破了巷弄的寂静，像一把钝刀割裂了尘封的时光。
院子里的杂草已经长到半人高，疯长的藤蔓缠绕着廊下的木柱，将原本精致的雕花啃噬得面目全非。他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绿意，最终落在了堂屋门前那把悬着的铜锁上。
铜锁通体泛着暗沉的棕红色，表面的纹路被锈蚀得模糊不清，边缘处甚至能看到细密的坑洼，像是被岁月啃咬后留下的痕迹。钥匙孔里积着薄薄的灰尘，仿佛早已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哥。”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张泽禹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门口，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怕惊扰了这座沉睡的老宅。
张极回头看他，少年比半年前又长高了些，身形依旧单薄，白色的衬衫被雨水濡湿了一角，紧紧贴在肩胛骨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茫然，还有一丝张极读不懂的疏离。
“进来看看。”张极收回目光，伸手握住了那把铜锁。指尖触到冰凉粗糙的金属表面，锈蚀的颗粒顺着指缝滑落，留下淡淡的铁锈味。
这是他们父亲留下的老房子，自从父亲去世后，就一直闲置在这里。这次回来，是为了处理掉这处房产，彻底斩断与这座小城的联系。
“爸以前总说，这把锁是祖传的，能守住家里的福气。”张泽禹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铜锁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现在看来，再结实的锁，也挡不住时光。”
张极没有说话，他试着转动了一下铜锁，锁芯发出干涩刺耳的声响，纹丝不动。显然，这把锁已经彻底锈死了，再也无法打开。
就像他和张泽禹之间的关系。
半年前，父亲的葬礼上，张泽禹红着眼睛问他：“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爸的病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时的张极刚接手父亲留下的公司，内外交困，焦头烂额。他以为自己能处理好一切，却忘了身后还有一个需要依靠他的弟弟。面对张泽禹质问的眼神，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一句：“告诉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句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了张泽禹的心里。从那天起，少年看他的眼神里就多了层隔阂，不再像从前那样，事事都依赖他，粘着他。
“找个 locksmith 来打开吧。”张极收回手，语气平淡地说道，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张泽禹点点头，没有说话，转身走到院子的角落，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积起一小滩水洼，倒映出他孤寂的身影。
张极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疼。他知道，这把锈蚀的铜锁，不仅仅锁住了这座老宅的过往，也锁住了他和张泽禹之间曾经亲密无间的羁绊。而时光和现实这两把钝刀，正一点点将这份羁绊磨损、锈蚀，直到再也无法复原。
locksmith 来得很快，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带着全套的工具。他看了看那把铜锁，摇了摇头：“这锁锈得太厉害了，只能暴力拆解。”
张极点点头：“拆吧。”
男人拿出撬棍和锤子，小心翼翼地卡在铜锁的缝隙里。“哐当”一声闷响，铜锁应声而断，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随着铜锁的断裂，堂屋的门被推开，一股混杂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的陈设还保持着父亲在世时的样子，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一张老旧的红木书桌摆在窗边，上面放着一个相框，照片里的男人抱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笑容温和。
那是他和张泽禹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的张极穿着蓝色的背带裤，皱着小眉头，一脸严肃地护着身边的张泽禹。而张泽禹则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扎着两个小辫子，笑得眉眼弯弯，小手紧紧抓着张极的衣角。
那是他们最亲密的时光。
张泽禹走到书桌前，轻轻拿起相框，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尘。照片里的笑容依旧清晰，却再也回不去了。
“哥，你还记得吗？这张照片是爸带我们去公园拍的，那天你还为了抢我的棉花糖，把我弄哭了。”张泽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哽咽。
张极当然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公园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他抢了张泽禹的棉花糖，看着弟弟瘪着嘴哭的样子，心里还偷偷乐。最后，还是父亲把他手里的棉花糖夺过来，还给了张泽禹，又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记得。”张极的声音有些沙哑，“后来爸还罚我站了墙角。”
张泽禹抬起头，看向他，眼眶红红的：“那时候，你虽然总欺负我，可我还是觉得，有你这个哥哥真好。”
张极的心猛地一揪，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是他亲手推开了张泽禹，是他让那份曾经无比坚固的羁绊，变得像这把铜锁一样，布满了锈蚀的痕迹，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模样。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发出“噼啪”的声响。堂屋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交织、蔓延。
那把断裂的铜锁静静地躺在地上，像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一段被时光锈蚀的过往，和一份再也无法挽回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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