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秋夜，凉意浸透过厚重的落地玻璃窗，却驱不散凌家老宅里的喧嚣。水晶灯折射出万点碎光，映在衣香鬓影的宾客们脸上，每一张笑容都精致得如同精心绘制的面具。
今天是凌、林两家联姻的订婚宴。
林微站在宴会厅最边缘的露台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香槟杯的杯壁。杯身冰凉，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米白色礼服衬得她皮肤胜雪，肩颈线条干净柔和，只是那双本该盛满二十岁少女光彩的眼睛，此刻却蒙着一层淡淡的雾，安静地看着厅内觥筹交错，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默剧。
她是林家养女，这个身份像一道无形的符咒，从十七岁被林建国夫妇从孤儿院接走那天起，就牢牢贴在了她身上。三年来，她学礼仪，学插花，学品酒，学所有能让她看起来像个“真正的林家小姐”的东西，努力在那个富丽堂皇却冰冷的家里找到一丝归属感。
直到半个月前，林建国坐在红木沙发上，用一种近乎通知的语气告诉她：“微微，你和凌家的凌宸订下了，下月初办订婚宴。”
没有商量，没有询问，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她像一件待售的商品，被林家摆上了谈判桌，用以换取凌氏集团对林家岌岌可危的产业的扶持。
“微微，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张曼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打断了林微的怔忪。她穿着一身绛红色旗袍，妆容明艳，挽着林微的手臂就往宴会厅中央带，“快去跟阿宸站一起，王董他们都在问呢。”
林微被她拉着，脚步有些踉跄。穿过攒动的人群，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个被众人簇拥的男人身上。
凌宸。
海城无人不知的名字。凌氏集团的继承人，生来就站在金字塔尖的男人。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丝绒西装，肩宽腰窄，身形挺拔如松。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鼻梁高挺，下颌线锋利，薄唇微抿时，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矜贵与冷漠。
即使身处喧嚣中心，他身上也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周遭的热闹都隔绝在外。
“阿宸，这是微微。”林建国笑着走上前，语气热络得像是在推销什么得意的商品。
凌宸这才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落在林微脸上，很淡，像蜻蜓点水般掠过，没有停留，没有温度，甚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即将与自己共度余生的未婚妻，更像是在看一件刚刚被摆上货架的、无关紧要的物品。
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羽毛：“凌先生，你好。”
凌宸没说话，只是极轻微地颔首，算是回应。下一秒，他的视线就越过她，落在了宴会厅入口的方向，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竟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微的心像被细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她知道他在等谁。整个海城的上流圈子都知道，凌宸心里装着一个叫苏晚晴的女孩。那是他少年时的光，是他在凌家严苛教育下唯一的喘息，只是苏晚晴家道中落，三年前就远走他国，杳无音信了。
原来，哪怕要订婚，他心里念着的，依旧是那个不可能的人。
“哎呀，这孩子们站在一起，真是般配！”凌家老太太笑着打圆场，拉过林微的手塞进凌宸掌心，“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要好好相处。”
林微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掌心，冰凉坚硬，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她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想缩手，却被凌宸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的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须走的流程。
“林小姐。”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没什么温度，“希望你清楚，这场婚约，只是两家的合作。”
林微猛地抬头看他，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没有嘲讽，没有轻蔑，只有一片平静的漠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她忽然就笑了，是那种极淡的、带着自嘲的笑。她抽回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凉意，轻声道：“凌先生放心，我清楚。”
她清楚自己的位置，清楚这场婚姻的本质，清楚自己永远也成不了他心里的那个人。
凌宸似乎对她的“识趣”很满意，微微颔首，转身继续应酬宾客，将她一个人晾在原地。
周围的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涌来，钻进林微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凌少是为了救林家才答应的，心里根本没这养女……”
“可怜是可怜，但能嫁进凌家，也算她走了狗屎运了。”
“走什么运？嫁个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以后有她受的……”
林微端起香槟，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微涩的气泡，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酸意。
她不是不委屈，只是早就学会了把情绪藏好。在孤儿院时，她就知道，眼泪换不来任何东西，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订婚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交换戒指时，凌宸的动作标准得像个提线木偶，将那枚鸽子蛋钻戒套在她无名指上时，指尖没有丝毫多余的触碰。林微看着那枚在灯光下闪得刺眼的钻戒，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戴过最贵重的东西，却也是最沉重的枷锁。
仪式结束后，凌宸被一群商界大佬围住，谈笑风生，游刃有余，仿佛刚才那个冷漠的男人只是林微的错觉。他偶尔会看向门口，眼神里的期待越来越浓，只是直到最后，那个他等的人，也没有出现。
林微看着他落寞的侧脸，心里竟生出一丝荒谬的同情。
原来，哪怕是像凌宸这样的天之骄子，也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宴会接近尾声，宾客渐渐散去。林微找到林建国夫妇，轻声说：“爸，妈，我先回去了。”
张曼正和几位阔太聊得热络，闻言挥挥手：“让司机送你，路上小心。”语气里没有丝毫关心。
林微点点头，转身离开。经过凌宸身边时，他正背对着她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急切：“……还没有消息吗？再找找，一定要找到她。”
林微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凌家老宅。
夜风迎面吹来，带着秋的凉意，吹散了宴会上的酒气，也吹散了她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波澜。
坐进车里，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钻戒。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从今天起，她的人生，将和那个叫凌宸的男人紧紧捆绑在一起。
他们是即将订婚的未婚夫妻，是名义上的家人，却也是此刻彼此生命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林微闭上眼，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她不知道这场以利益为开端的婚姻会走向何方，只知道，从明天起，她要在凌家，在凌宸身边，继续扮演好那个“安分守己”的林微。
像一株在石缝里努力生长的野草，沉默，坚韧，不期待阳光，只求得一片可以容身的角落。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