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慢悠悠地罩住了松柏道馆的青瓦飞檐。馆内的练功垫上还残留着白日里少年少女们挥洒的汗水味，混着墙角香炉里未散的檀香，在渐暗的光线里酿出一种沉静又略带疲惫的气息。
戚百草蹲在练功场的角落，正用一块半干的抹布细细擦拭着被踢翻的木人桩底座。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着的、带着点倔强的下巴。今天的实战练习里，她又没控制好力道，不仅自己摔了个结结实实，还连累了旁边的木人桩。
“百草，发什么呆呢？”一个清亮的女声从门口传来，范晓萤抱着一摞叠好的道服，蹦蹦跳跳地进来，“师父说今天可以提前休息啦，快收拾东西，我妈炖了冰糖雪梨，去我家吃啊？”
戚百草抬起头，眼里还带着点没回过神的茫然，随即摇了摇手，声音细细的：“不了晓萤，我还要把这里擦干净，而且……我想再练会儿。”
“练什么练呀，”范晓萤把道服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放，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你今天都被婷宜师姐‘指导’三次了，再练下去腿都要断啦。再说了，松柏现在这个样子，你再拼命又有什么用……”
话说到一半，范晓萤自觉失言，吐了吐舌头。自从曲向南馆长因为兴奋剂事件被禁赛，松柏道馆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昔日门庭若市的景象一去不复返，只剩下他们几个老学员还在硬撑着。尤其是最近，隔壁的贤武道馆越发强势，时不时就有人来挑衅，馆里的气氛总是沉甸甸的。
戚百草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她知道晓萤说的是实话，可她除了练元武道，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师父不在，她只能更努力一点，守着这个馆，等着师父回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推开了那扇老旧的木门。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恰好从门缝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随着来人的脚步缓缓移动。
“请问，这里是松柏道馆吗？”
一个男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馆内的沉寂。那声音里没有年轻人的张扬，也没有刻意的疏离，就像山涧里的流水，清冽又平静。
戚百草和范晓萤同时抬起头看过去。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水洗牛仔裤，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肩上还斜挎着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长条状东西，像是画卷，又像是乐器。他的头发是自然的黑色，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瞳孔的颜色比常人略浅一些，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琥珀色。他看过来的时候，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仿佛能映出周围的一切，却又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是、是啊，”范晓萤率先反应过来，站起身，带着点警惕地打量着对方，“你找谁？”
男人的目光在馆内转了一圈，从墙上挂着的“松柏长青”匾额，到角落里堆放的道服，最后落在了戚百草身上。当看到她沾满灰尘的手和膝盖上磨破的道服时，他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找曲向南馆长。”他说。
提到师父，戚百草的心猛地一紧，她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小声问：“请问你是……？”
男人看着她，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我叫戚北风。”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戚百草微怔的脸上，补充道，“我是戚百草的哥哥。”
“哥、哥哥？！”范晓萤惊叫出声，眼睛瞪得溜圆，“百草，你有哥哥？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戚百草也愣住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哥哥？她怎么会有哥哥？她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师父收养，从来没人告诉过她，她还有亲人。
她看着眼前的戚北风，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眼前这个人，眉眼间似乎真的和她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的形状，只是他的轮廓更硬朗一些，气质也更沉稳。
“你……你说你是我哥哥？”戚百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冒汗，“可是，我没有哥哥……”
戚北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才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那木盒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表面的漆已经斑驳，边角处磨损得厉害，上面刻着一个简单的“戚”字。
他把木盒递过来，动作很轻。“这个，你应该认识。”
戚百草迟疑地伸出手，接过木盒。入手微凉，带着木头特有的温润感。这个盒子……她的心猛地一颤。她认得！这是她从小戴在脖子上的那个护身符盒子！后来在一次意外中弄丢了，她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为此还偷偷哭了好几回。
她颤抖着打开木盒，里面果然放着一枚小小的玉坠，雕刻成了一片叶子的形状，玉质不算上乘，边缘还有点磕碰的痕迹，但在她心里，这是最珍贵的东西。
“这……这怎么会在你那里？”她抬起头，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水汽。
“这是爸妈留给我们的。”戚北风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仔细听，能发现其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当年家里出了点事，我们被迫分开。我一直在找你，直到前段时间才查到，你被曲馆长收养了。”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戚百草的心湖，激起了千层浪。爸妈？她竟然还有爸妈？她不是孤儿？她有家人，还有一个哥哥？
太多的信息涌进来，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消化。她紧紧攥着那个木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木盒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范晓萤也看呆了，她看看戚百草，又看看戚北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剧情也太像电视剧了吧？
戚北风看着戚百草掉眼泪，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他往前走近了两步，声音放得更柔了些：“我知道这很突然，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没关系，我可以等。”他顿了顿，又看向范晓萤，“曲馆长……现在不在馆里吗？”
提到师父，戚百草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哽咽着说：“师父他……他暂时出去了，还没回来。”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提起师父的事，哪怕这个人是她的“哥哥”。
戚北风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那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吗？或者，我先在这里住下，等他回来。”
“住、住在这里？”范晓萤又惊讶了，“可是我们这里是道馆，没有多余的房间啊……”
“没关系，”戚北风指了指练功场角落的空地，“我睡这里就好，不麻烦的。”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戚百草看着他，心里乱乱的。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人，可是那个木盒是真的，他的眼神看起来也不像在撒谎。而且，心底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个人是可以相信的。
“那……好吧。”她终于点了点头，“我去给你找床被子。”
说完，她转身想往里屋走，却因为刚才哭得太急，加上练了一天元武道，腿一软，差点摔倒。
“小心。”
戚北风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掌心带着一点薄茧，温度却很温和。
戚百草被他一碰，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脸颊瞬间红了。她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就匆匆跑进了里屋。
看着她略显慌乱的背影，戚北风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再次投向馆内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陈设，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范晓萤凑到他身边，好奇地问：“北风哥，你这些年一直在找百草吗？你是做什么的呀？”
戚北风转过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比刚才明显了些，像是冰雪初融。“嗯，一直在找。”他简单地回答了前一个问题，至于后一个，他指了指肩上的长条状东西，“我是个做乐器的。”
“做乐器？”范晓萤眼睛一亮，“是像小提琴那样的吗？”
“差不多吧，”戚北风没有细说，只是把帆布包放在地上，开始整理带来的东西，“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就好。”
范晓萤还想再问，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戚百草抱着一床被子走出来，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她把被子递给戚北风，声音依旧小小的：“晚上有点凉，你盖这个吧。”
“谢谢。”戚北风接过被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又迅速分开。
夕阳彻底落下去了，天色暗了下来。戚百草去开了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个练功场，也照亮了戚北风安静的侧脸。他正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手里拿着那个木盒，不知道在想什么。
戚百草看着他的侧影，心里依旧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但同时，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悄悄滋生。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又会给松柏道馆带来什么？
她不知道答案，只能默默地走到另一边，拿起自己的道服，开始压腿。元武道带来的酸痛感从四肢百骸传来，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夜色渐深，馆外传来虫鸣和风声，馆内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戚百草压腿时布料摩擦的声音。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被悄然揭开一角，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闯入了平静的生活，属于松柏道馆和戚百草的故事，似乎要在这个夜晚。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