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青灰色的天光就像被稀释过的墨汁，一点点晕染开东方的天际。松柏道馆的院子里，老槐树的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晨露，风一吹过，便簌簌地往下落，打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戚百草是被一阵极轻的响动吵醒的。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里屋的小窗户正对着练功场，借着微光，她看见一个身影正在场中缓缓移动。
是戚北风。
他没有穿道服，还是昨天那件白色T恤，只是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的动作很慢，不像是在练元武道，倒像是某种……舒展筋骨的体操？每一个抬手、转身、屈膝的动作都做得极其标准，呼吸均匀绵长，仿佛与周围的晨光、风声、露水滴落的声音融为一体。
戚百草看得有些出神。她练了这么多年元武道，见过的高手也不算少，无论是师父曲向南的沉稳厚重，还是贤武道馆那些人的凌厉刚猛，都带着一股向外的冲劲。可戚北风不一样，他身上没有任何“劲”的痕迹，反而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难以估量的力量。
她悄悄起身，披了件外套走到门口。戚北风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动作不停，只是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清亮，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
“醒了？”他问，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却依旧平和。
戚百草点了点头，走到场边的石阶上坐下，小声问：“你……这是在练功吗？”
“算是吧，”戚北风收回手，站直身体，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在晨光下泛着微光，“以前学的一点东西，用来活动筋骨。”
“不是元武道？”
“不是。”他笑了笑，拿起放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汗，“不过，原理相通，都是讲究心、气、力的协调。”
戚百草没听懂，但她能感觉到，这个人不简单。光是刚才那几下看似缓慢的动作，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她注意到，他每一步落下，都恰好踩在青石板的缝隙上，分毫不差，这份控制力，就连馆里最顶尖的师兄都未必能做到。
“你……会元武道吗？”她忍不住又问。
戚北风看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你想看看吗？”
戚百草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她心里确实很好奇，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会不会和她一样，与元武道有着某种联系。
戚北风走到场中央的木人桩前，没有像寻常学员那样摆出攻击的架势，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木人桩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片刻后，他抬起右手，手指并拢，看似随意地向前一推。
没有破空的风声，没有凌厉的气势，动作轻得就像一片羽毛拂过。
可下一秒，“咔”的一声轻响，那根被戚百草昨天踢得松动的木人桩底座，竟然从中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戚百草猛地睁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木人桩是硬木做的，底座更是实心，她昨天拼尽全力才把它踢得晃动，可戚北风只是轻轻一推……这力道，简直匪夷所思！
“你……”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戚北风收回手，看了一眼裂开的木人桩，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像是在懊恼自己没控制好力度。“以前学过一点皮毛，”他轻描淡写地带过，“好久没练了，手生。”
这叫皮毛？戚百草在心里腹诽，要是这都算皮毛，那他们这些天天挥汗如雨的人算什么？
“你这招……是什么流派的？”她追问。元武道的招式讲究刚柔并济，但像这样看似轻描淡写却暗藏巨力的，她闻所未闻。
戚北风却摇了摇头：“不算什么流派，只是些实用的法子。”他转移了话题，“你每天都起这么早练功？”
提到练功，戚百草才回过神，脸颊微红：“嗯，习惯了。”她站起身，走到场边拿起自己的道带，“我要开始了。”
“好。”戚北风退到一旁，找了个石阶坐下，安静地看着她。
被人这样盯着，戚百草有些不自在，握着道带的手指紧了紧。但很快，她就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扎马步，踢腿，挥拳，每一个动作都重复了千百遍，早已刻进了骨子里。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练功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身体的酸痛反而让她觉得踏实。
戚北风就坐在那里看着，不说话，也不动。他的目光很专注，不是看热闹的好奇，而是带着一种审视和……怀念？偶尔，当戚百草的某个动作出现细微偏差时，他的眉头会轻轻蹙起，但始终没有开口指点。
太阳渐渐升高，金色的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范晓萤打着哈欠从外面跑进来，手里还提着两个包子。
“百草！北风哥！我带早饭来啦！”她一眼就看到了场中的戚百草和角落里的戚北风，眼睛一亮，“哇，百草你又在偷偷加练啊？北风哥，你看她是不是很厉害？”
戚百草停下动作，擦了擦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戚北风站起身，接过范晓萤递来的包子，道了声谢：“她很努力。”
“那是！”范晓萤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们百草可是松柏最刻苦的！”她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戚北风，“对了北风哥，昨天忘了问，你查到伯父伯母……当年到底出什么事了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刚才平静的气氛。戚百草的身体僵了一下，握着毛巾的手紧了紧，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戚北风。
戚北风咬包子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淡了下去，眼神也沉了沉。“还在查，”他的声音低了些，“很多事情，过去太久了，不好找。”
他没有细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不愿多谈的疏离。戚百草心里涌上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或许，那是一些不愿回首的往事。
范晓萤也看出气氛不对，吐了吐舌头，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今天贤武的人可能会来！”
“贤武？”戚百草的心一紧，“他们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范晓萤撇了撇嘴，一脸气愤，“肯定是来炫耀的！昨天他们馆赢了市里的预选赛，估计是想过来……刺激我们吧。”
自从曲向南出事，松柏的名声一落千丈，贤武就成了岸阳元武道界的新贵，尤其是他们的大师兄方廷皓，更是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贤武的人仗着势头，没少来松柏挑衅，每次都把馆里的人气得够呛，却又无可奈何——论实力，他们现在确实差了一大截。
“别理他们就是了。”戚百草低声说，握紧了拳头。她知道，现在的松柏，根本没有资本和贤武抗衡，只能忍。
“不理？”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怎么，松柏现在连见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几人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三个穿着贤武道服的少年，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眉眼张扬，正是贤武的二师兄，也是最喜欢来松柏挑事的张皓。
张皓的目光在馆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戚百草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哟，这不是戚百草吗？怎么，又在偷偷练啊？可惜啊，再怎么练，也成不了气候。”
“你说话客气点！”范晓萤忍不住回了一句，“这里是松柏，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撒野？”张皓嗤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故意撞了一下旁边的木架，上面的几个空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只是来看看，当年风光无限的松柏，现在是不是连个杯子都护不住了。”
戚百草的脸色白了白，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知道张皓是故意的，就是想激怒他们。
“捡起来。”
一个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是戚北风。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包子，看着张皓的眼神很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张皓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上下打量着戚北风：“你谁啊？哪来的野小子，敢管贤武的事？”他根本没把这个穿着普通、看起来没什么气势的男人放在眼里。
戚北风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重复了一遍：“捡起来。”
“哈！我看你是活腻了！”张皓身后的一个跟班忍不住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住手。”张皓拦住了跟班，他眯起眼睛看着戚北风，心里有点发怵。这个男人明明没做什么，可他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能认怂，于是梗着脖子道：“我要是不捡呢？”
戚北风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他的动作很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张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白色道服的少女站在门口，长发束成马尾，眉眼精致，气质清冷，正是贤武的大师姐，方婷宜。
“婷宜师姐！”张皓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换上一副恭敬的样子，“我们就是路过，想进来看看……”
方婷宜没理他，目光落在戚北风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她不认识这个人。
戚北风也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片碎玻璃。他的手指很长，动作轻柔，仿佛那不是锋利的玻璃，而是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看向张皓，把手里的碎玻璃递了过去：“下一次，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慑力。张皓看着他递过来的手，又看了看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心里一虚，竟然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了过来。
接过来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婷宜的眉头蹙了起来，她觉得这个陌生男人不简单。她看向戚百草，问：“这位是？”
戚百草咬了咬唇，低声道：“他是……我哥哥，戚北风。”
“哥哥？”方婷宜和张皓都愣住了。戚百草的身世在岸阳元武道界不算秘密，谁都知道她是孤儿，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哥哥？
方婷宜很快回过神，目光在戚北风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对张皓说：“我们走。”
“可是师姐……”张皓还想说什么。
“走！”方婷宜的语气冷了下来。
张皓不敢再顶嘴，狠狠瞪了戚北风一眼，转身跟着方婷宜走了。那两个跟班也赶紧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剜了戚百草一眼。
等人都走了，范晓萤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北风哥，你刚才太帅了！一句话就把他们吓跑了！”
戚百草也看着戚北风，眼里满是感激和惊讶。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哥哥，竟然有这么强的气场。
戚北风把手里剩下的包子吃完，擦了擦手，淡淡道：“一群没长大的孩子。”
话虽如此，戚百草却能感觉到，他刚才看张皓的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阳光越来越盛，照在练功场的木板上，泛着温暖的光泽。但戚百草的心里，却不像这阳光一样明朗。贤武的人来了又走了，看似平静解决，可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松柏的裂痕，不会因为戚北风的出现就自动弥合，反而可能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引来更多的麻烦。
她看向戚北风，他正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玻璃，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哥哥的到来，到底是救赎，还是另一场风暴的开端？
戚百草不知道答案，只能默默地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地上的狼藉。晨露早已被阳光蒸发，练功场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可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在悄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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