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魔域的边缘,终年弥漫着不散的黑色魔气,连风雪到这里都变得污浊,带着刺骨的阴寒。
凌清玄一袭白衣,行走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周身三尺却净如琉璃,风雪不侵。他是上清宗的“清玄剑尊”,此行为诛杀一尊肆虐人间的魔头而来。剑已饮血,魔头伏诛。此刻,他正欲返回那清静仙山。
忽然,他脚步微顿。
风中传来一丝极微弱的、属于人类的喘息声,混杂在魔物的嘶吼与风啸中,几不可闻。
他本可径直离去。魔域边缘,生死有命。
但那双清冷的桃花眼,还是转向了声音来处——一片坍塌的魔族民居废墟之下。
他走了过去,袖袍轻拂,沉重的碎石瓦砾如羽毛般被无形之力扫开。
废墟之下,景象触目惊心。
几具成年魔族的尸体早已僵硬,从倒伏的姿态看,是在仓惶逃窜时被来自后方的力量瞬间格杀。而在这些尸体围拢的、一个近乎被砸穿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约莫七八岁年纪,浑身脏污,破烂的衣衫遮不住瘦骨嶙峋。他左肩有一道极深的伤口,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不祥的黑气,显然是被魔气侵蚀所致。鲜血浸透了他半边身子,在低温下凝成暗红色的冰。
最令人心惊的,是孩子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黑得像最深的夜,里面没有孩童应有的惊惶哭喊,只有野兽般的警惕、濒死的麻木,以及一种近乎燃烧的、顽强的求生欲。他像一头受伤的幼兽,紧紧攥着一块尖锐的石片,指甲崩裂,满是血污,对着凌清玄发出低哑的、毫无威慑力的嘶吼。
凌清玄静静地望着他。
他能看出,这孩子身具稀薄的魔族血脉,应是魔族与人类混血所生。那些死去的成年魔族,或许是他的亲人。他们死于之前那场诛魔战斗的余波,而这孩子,凭借着一点微末的本能和惊人的运气,活到了现在。
孩子因失血和寒冷,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眼神也逐渐涣散,但那攥着石片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风雪更急。
凌清玄修习无情道数百载,心肠早已冷硬如铁。他见过太多生死,魔族内斗,幼崽夭折,皆是常态。
他应该转身离开。
可是……
那孩子眼中燃烧的、不肯熄灭的火光,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关于“挣扎”的画面,微妙地重叠了一瞬。
就在孩子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感觉到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拂开了他紧握石片的手。
随即,一股暖流包裹了他冰冷的身体。
他落入了一个带着清浅冷香的怀抱。那气息很淡,却瞬间驱散了他周身的血腥与魔气,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被绝对力量庇护着的安宁。
他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抹胜雪的白,和一段线条优美、如玉雕成的下颌。
凌清玄低头,看着怀中这具轻得几乎没有分量的小小身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伤口处的魔气,正在侵蚀这孩子本就微弱的生机。
他并指如剑,一缕精纯至极的仙力渡入孩子体内,暂时护住其心脉,并驱散伤口表层的魔气。更深层的侵蚀,需回山后徐徐图之。
孩子在他怀中彻底昏死过去,身体却本能地向他唯一的暖源靠拢。
凌清玄沉默片刻。
他此行诛魔,却带回一个身负魔族血脉的孩子。于宗门规矩,于他个人清净,皆是麻烦。
“麻烦。”
他低语一声,清冷的声线在风雪中不起波澜。
但他终究没有将孩子放下。
他解下肩上的雪白斗篷,动作算不上温柔,却足够稳妥地将那小小的、脏污的身体仔细裹好,确保风雪不会侵扰到他。
随后,他抱着这孩子,一步踏出,身形化作一道纯净的剑光,撕裂了永夜魔域昏暗的天幕,向着上清宗的方向,迤然远去。
在他怀中,那孩子滚烫的额头无意间蹭过他微凉的脖颈。
凌清玄身形未有停顿,只是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封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他给这个孩子取名为“烬”。
萧烬。
希望他如死灰中复燃的火星,自此,拥有新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