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六小时

咚——咚——咚——

心跳像租来的秒表，一秒不少，一秒不多。

伊芙穿过负四层长廊，脚步在镍板地面敲出清脆0.7秒节拍——那是机械心阀的预设节奏，提醒她：六小时后，电池归零，雾核散场，她必须回到这里，把真正的心脏装回胸腔，否则，空洞将变成雾的入口。

出口电梯被封，她拐进维修竖井，攀上钢梯。每爬一层，心阀的红灯就闪一次，像在替她数楼梯。

-05:59:12

-05:59:11

……

竖井尽头，一道锈门通往地面。伊芙用切割刀划开门锁，雾夜瞬间灌入——城市上空，铜灰色的云正在缓慢旋转，像一面倒悬的井口。

她压低帽檐，把雾浓度计举到风口：指针直指52μ——比平时高出一倍，且还在攀升。雾在集结，等待倒计时归零。

目标地点：零号深井上方，皇家钟楼——那里是雾最先倒流的地方，也是“Day 0”的坐标原点。

钟楼距解剖局三公里，沿途三条主街，两个广场，平时乘轨道列车只需十分钟。现在列车停驶，雾里出没的是“返时者”——被倒流拖回来的旧影子，无面，有牙。

伊芙拉紧风衣，把切割刀反握，沿屋顶脊线奔行。瓦片结霜，踩上去像碎玻璃，风穿过她胸腔，发出低哨，给黑夜配了轨。

第一公里，她越过圣艾瑟兰老教堂尖顶。钟面停在三点零七分——正是倒流起始的瞬间。巨大铜针突然逆转，发出“咔啦咔啦”的齿轮哀鸣，像对她发出警报。

一群返时者蹲在钟面边缘，背对她，像一排乌鸦。听见瓦片碎响，同时转头——脸是空白，只有齿列浮在表面，白得发亮。

伊芙不想战斗，却无路可绕。她收刀，掏出洛伦佐给的备用装备：一枚“闪汞弹”—— Teaching模具用的雾象分解弹，爆炸范围五米，持续时间三秒。

她拔掉保险，抛向钟面中心，自己俯身滑下瓦脊。

“嘭——！”

白光炸裂，像闪电被折成方盒。返时者的齿列瞬间化成灰雪，身体被光压折成二维，再被风卷走。

闪汞弹燃烧的同时，雾浓度计指针骤降又陡升——像雾被撕出一道伤口，又迅速愈合。

伊芙趁机跃过屋脊，滑到后巷。落地瞬间，心阀红灯闪两下：电量-1，剩余05:45:00。

她没时间喘息，继续奔行。

第二公里，途经中央轨道桥。桥体被雾腐蚀成镂空，铁轨像被巨兽啃过的骨头。桥下，雾层翻涌，偶尔露出深井黑口——零号深井的竖井直通这里，像城市肚脐。

桥头设着封锁线，却无人看守，只剩一盏孤灯摇晃。灯下吊着一只返时者——或者说，曾是返时者，现在只剩一张空皮，牙齿被拔光，胸口裂口处钉着一张铜版告示：

“缺心者止步。”

血是银色，像水银。伊芙抬头，看见桥对面站着一道熟悉影子：无脸，胸发光，右手五指张开——空壳追上来了，比预计提前三公里。

空壳没有奔跑，它站在桥中央，像一道活动的门。每一次心跳蓝光闪烁，桥面就向后“折叠”一米，把伊芙与它的距离固定成永恒五秒。

伊芙明白：只要空壳存在，她就无法靠近钟楼——它是雾设下的“回环锁”。

要解锁，要么毁掉空壳，要么毁掉自己身上的雾核。

她选择前者。

切割刀高频震荡，发出蜜蜂群般的嗡鸣。伊芙俯身冲刺，在距空壳三步时骤然滑铲，刀尖朝上，对准对方踝关节——那里是雾核与接口的薄弱点。

“嚓——”

刃口掠过，蓝光炸裂，空壳的小腿瞬间断成雾丝，却又在膝盖处重新聚合，像水面合拢。

同时，它五指一握，桥面猛地向后折叠十米，伊芙被甩到半空，重重砸在铁轨上，胸口空洞灌风，发出破笛似的长哨。

心阀红灯急闪：电量-2，剩余05:30:00。

空壳胸口的蓝光开始同步闪烁，像对她说：继续砸，你每砍一次，时间就往后折叠一次，直到把你的六小时折成零。

伊芙翻身，吐出一口血沫，目光落在桥侧悬吊的那张返时者空皮——胸口裂口，牙齿被拔光。

牙齿。

她忽然想起雾的弱点：返时者被拔掉牙齿后，无法固定坐标，只能随风漂流。

空壳有牙吗？

她定睛看：空壳的“脸”仍是空白，但边缘浮着一圈细白——齿列，像隐形人戴了透明口罩。

伊芙有了计划。

她收刀，换左手，掏出义肢暗格里最后一枚“闪汞弹”——也是洛伦佐偷偷塞给她的，体积更小，爆炸范围仅一米，但亮度极高，足以瞬间致盲雾眼。

她反手把弹体抛向头顶孤灯，子弹撞击，灯油四溅——

“嘭！”

白光垂直落下，像一把炽烈刀，切开桥面，也切开空壳的“脸”。齿列在光里显形，暴露无遗。

伊芙借光障遮蔽，滑铲到空壳脚下，切割刀反转，刀背贴地，刃口朝上——

“嚓——！”

一声脆响，透明齿列被整体削下，像打碎一面玻璃罩。

齿列离体的瞬间，空壳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胸口蓝光炸裂，整座桥停止折叠，时间回环解锁！

伊芙翻身一脚，把空壳踹下桥——雾体落入深井，被黑暗吞没，再无回声。

桥面恢复静止，雾浓度计指针骤降。

心阀红灯闪三下：电量-1，剩余05:15:00。

还剩三公里，还剩五十五分钟。

伊芙抹掉唇角血渍，继续奔向钟楼。

第三公里，无返时者再出现——雾把全部兵力收拢到终点。

远处，皇家钟楼耸立在雾涡中心，塔身被蓝雾缠绕，像一根插入天空的螺旋钻。

钟面指针停在00：00：00，却不断有齿轮从塔身脱落，坠入雾中，又浮起，再粘合——仿佛整栋楼在自我拆解、自我重生。

伊芙抵达塔下广场，心阀红灯长亮：电量05:00:00。

五小时整，倒计时开始以分钟跳闪。

广场空无一人，地面用铜轨铺成巨大鸢尾花图案，花心处嵌着一扇活板门——零号深井的“天窗”。

活板门旁，立着一架老式雾象记录仪，纸带高悬，像一条白河。河流尽头，绑着一枚铜质钥匙，钥匙齿形正是——机械心脏接口的螺栓纹。

要进钟楼，必须取下钥匙；要取钥匙，必须让纸带走完最后五格。

而纸带的进度，与她胸腔的剩余电量同步：

-05:00 → -04:59 → -04:58……

每少一分钟，纸带走一格，钥匙下降一寸。

伊芙抬头望钟楼——塔门紧闭，门心嵌着钥匙孔，孔旁刻着：

Day 2—— 以心换匙。

她深吸一口气，把切割刀插回背鞘，走向记录仪。

风穿过空洞，哨声低鸣，像替她把秒表拧紧。

05：00：00

04：59：59

04：59：58……

钥匙，一寸一寸，向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