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
苹果树第一次开花，选择在傍晚，像怕惊扰谁。
伊芙推门而出，手里提着一把旧水壶——铝制，掉漆，会漏水，每走一步都在脚边滴出小小的水印，像给土地点逗号。
19:01
她沿着河堤走，路灯一盏盏亮起，不是煤气，不是雾火，只是通白的电，像被谁削了一片月亮插在竿头。
灯光落在她背后，拉出长长的影，影子里有十二片花瓣，正随风翻动，像书页。
19:02
到达树下，花已开好。
不高，刚好到她肩，枝条像刚学写字的手，抖抖索索，却坚持把花开成白色。
花心坐着小人偶，无脸，怀抱一颗极小红苹果，苹果上刻着「+1」。
19:03
伊芙放下水壶，蹲下身，与树平视。
「第一次开花，紧张吗？」
枝条轻颤，落下一片花瓣，飘进她掌心，像给出一个「是」。
19:04
她打开水壶盖，往里看—— 没有水，只有十二粒雨滴，像被收集的秒针，粒粒可数。
她把雨滴逐一倒在根旁，每倒一粒，就听见「咚」一声轻响，像给心跳补一次血。
19:05
雨粒倒完，树轻轻长高了一指， 花轻轻放大了半分， 人偶轻轻抬头，虽然没有五官，却明显在「看」她。
19:06
看，也不是看，是递送—— 人偶把怀里的小红苹果举起，像献上贡品。
伊芙接过，苹果比拳头小，比记忆轻，却带着温度，像一颗被保存下来的「现在」。
19:07
她咬了一口—— 甜先抵达，酸紧随其后，汁水溅在舌尖，像把最后一粒无限炸成烟火。
烟火落进胃里，化成一句话：
「明天，还会开花。」
19:08
一句话落肚，她忽然听见「咔嚓」一声—— 不是枝断，是表镜裂。
她抬起左腕，表面龟裂，秒针停在「19:08:00」，不再往前走，却也不后退，像决定请一天假的士兵。
19:09
裂纹里，慢慢渗出极细的绿光，顺着表带爬进她皮肤，沿着血管，一路爬到她左胸，在平凡的心脏旁，绕成一圈小小的花环。
花环合拢的瞬间，秒针「滴」一声，自己脱落，掉进草里，不见了。
19:10
表镜空白，像一张没写字的处方。 她把它取下，翻过来，扣在树干上，当成一块小小的反光镜—— 镜里映出树，也映出她，却映不出倒计时，映不出∞， 只映出两个正在变老的普通人。
19:11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水汽、草屑、和远处面包房晚出炉的奶油香。 吹乱她发梢，也吹开树的花瓣，十二片，一起飞，像十二封写给未来的信，信封空白，邮票是花香。
19:12
花瓣落在水面，漂远，像去递送「明天见」。 她目送，直到最后一瓣消失在暮色里，才收回目光，低头对树说：
「谢谢，我收到了。」
19:13
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像摇头的「不谢」，也像点头的「再见」。 人偶缩回花心，花开始合上，像关上一扇刚打开的门。
19:14
她直起身，拍拍裤腿泥土，提起空水壶，转身离开。 一步，两步，三步…… 走到第十二步，她回头——
树还在，花已合，表镜在树干上闪光，像一颗小小的、不会走的星星。
19:15
世界轻轻「滴」了一声，像有人替她说了一声： ——开花的一天，已归档。
她点头，把空水壶抱在怀里，像抱一只不会漏的钟。 脚步继续向前，走向会老、会黑、会亮的—— 夜。
苹果树，已开花； 明天，还会再开； 故事，终于学会—— 如何正常地 结束 与 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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