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坐落在青岚界东域一座不起眼的山头上。
宗门不大,满打满算也就几十号人,殿宇有些陈旧,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平日里,宗门内总是回荡着大师兄石破天练拳的呼喝声,飘散着二师姐苏月丹房里的药香,以及……某个角落传来的,均匀而绵长的鼾声。
此刻,后山一块光滑的巨石上,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的少年,正四仰八叉地躺着,一本泛黄的《基础炼气诀》盖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和微微嘟起的嘴唇。
他便是林渊,青云宗年纪最小,也是入门十年,仍旧停留在“炼气一期”的“传奇”弟子。
阳光暖融融的,透过书页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似乎睡得很沉,连几只胆大的云雀落在他胸口蹦跶都毫无反应。
“小师弟!小师弟!大事不好了!”
一个洪亮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震得地面微颤。
一个铁塔般壮硕的身影冲了过来,正是大师兄石破天。他皮肤黝黑,肌肉虬结,此刻却急得满头大汗。
林渊纹丝不动,唯有书页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石破天冲到近前,看着睡得“正香”的林渊,急得直搓手,想伸手去推,又怕自己这能开碑裂石的手劲伤着这细皮嫩肉的小师弟,只能压低声音,如同闷雷般在林渊耳边响起:“小师弟!快醒醒!师父……师父他老人家要飞升了!”
“呼……zzZZ……”
回应他的,是更有节奏的鼾声。
石破天急得快要跳脚,正要再喊,一个温柔又带着些许无奈的女声传来:“大师兄,你这样是叫不醒他的。”
一袭素白衣裙的二师姐苏月款款走来,她容貌清丽,气质温婉,手中还拿着一个白玉丹瓶。她走到林渊身边,俯下身,轻轻拿开他脸上的书册,柔声道:“小渊,快醒醒,师尊唤我们去大殿,有要事交代。”
书册移开,露出一张尚带稚气,却已初现俊逸轮廓的脸。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似乎被光线打扰,不满地咂了咂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那双眼睛,初醒时带着氤氲的水汽,清澈见底,像山涧的清泉。但若细看,便会发现那清澈深处,是远超年龄的平静与深邃,仿佛蕴藏着万古星空。
“二师姐……”林渊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慵懒,“什么事啊?我正梦到捡到一座灵石山呢……”
“你就知道灵石!”石破天忍不住吐槽,“师父要飞升了!飞升!懂吗?去上界了!”
林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眼中的迷蒙瞬间消散,恢复了平日的懒散。他慢吞吞地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哦,飞升啊,好事。”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苏月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将丹瓶塞进他手里:“喏,刚炼好的‘清心丹’,你拿着。快走吧,别让师尊久等。”
林渊接过丹瓶,看也没看就揣进怀里,笑嘻嘻道:“还是二师姐对我最好。”
三人一路走向主殿。石破天在前头急火火地开路,苏月在一旁细声叮嘱林渊一些注意事项,而林渊则左耳进右耳出,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路边的灵草,心里盘算着这玩意晒干了能卖几个钱。
青云宗主殿,古朴肃穆。
一身陈旧道袍的清虚子站在殿中,须发皆白,面色却红润如婴儿。他看着自己这三个性格迥异的徒弟,眼中满是慈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石破天和苏月恭敬地行礼,脸上带着激动与不舍。林渊则是有样学样,动作敷衍,眼神却悄悄打量着师尊。
他能“看”到,师尊周身灵气圆融饱满,与天地隐隐共鸣,头顶三尺有清光萦绕,确实是即将破开此界壁垒,飞升上界的征兆。
“都来了。”清虚子微微一笑,声音温和,“今日唤你们来,是有事交代。为师感应天时,飞升之期,就在今日。”
“恭贺师尊!”石破天和苏月齐声道,语气激动。
林渊也跟着拱了拱手,没说话。
清虚子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林渊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似乎带着了然,带着嘱托,又带着一丝……戏谑?
“破天,你性情刚直,勇力过人,但需谨记,刚极易折。飞升上界后,当收敛锋芒,勤修不辍。”
“弟子谨记!”石破天虎目含泪,重重叩首。
“月儿,你心思细腻,于丹道一途天赋卓绝,但有时过于执着。大道万千,丹道是途,而非终点。”
“谢师尊教诲。”苏月盈盈一拜,眼圈微红。
最后,清虚子看向林渊。
殿内安静下来。
石破天和苏月也看向这个小师弟,眼中带着担忧。师尊飞升,小师弟修为低微,日后在宗门该如何自处?
清虚子看着林渊,看了好久,久到林渊都觉得自己脸上是不是睡出印子来了。
终于,清虚子开口了,语气颇为玩味:“至于你小子……”
林渊心头一跳,面上却是一片茫然。
“藏拙藏了十年,也差不多了。”清虚子轻轻一句,如同惊雷,在石破天和苏月心中炸响。
藏拙?
小师弟?
那个修炼十年还是炼气一期的林渊?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清虚子继续道:“为师走了,这青云宗,还有你师兄师姐,就交给你了。”
林渊脸上的茫然瞬间僵住。
老头子……果然知道点什么!
“师尊,您是不是搞错了?”林渊试图挣扎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就一炼气期的小菜鸟,连后山的灵兽都打不过,怎么守护宗门啊……”
清虚子哈哈一笑,袖袍一拂:“少跟为师来这套!八岁那年,后山那头快要化蛟的墨鳞蟒是谁瞪了一眼就缩回潭底三十年不敢冒头的?”
石破天和苏月猛地转头看向林渊,眼睛瞪得溜圆。那件事,他们一直以为是师尊暗中出手解决的!
“还有,你房间里那堆‘破烂’,真当为师看不出来历?”清虚子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林渊沉默了。他房间里确实有不少他“捡”来的,看似普通,实则内蕴灵韵的“垃圾”,是他用来研究此界法则和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看来,这老道士什么都清楚。他所谓的“自我封印”和“低调”,在真正关心他、且境界高深的人眼中,并非无迹可寻。
“行了,莫要做那小女儿姿态。”清虚子摆摆手,身形开始变得模糊,周身有霞光涌现,空间开始波动,“缘聚缘散,自有定数。在上界等你们。”
话音落下,一道璀璨的接引仙光穿透殿顶,笼罩住清虚子。他的身影在仙光中逐渐淡化,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流光,伴随着阵阵仙音,消失不见。
大殿内,只剩下目瞪口呆的石破天和苏月,以及一脸无奈的林渊。
师尊飞升的震撼还未平复,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笼罩了整个青云宗。
山门外,数道强横的气息迅速逼近,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
“哈哈哈!清虚老道终于滚蛋了!这青云宗,以后就归我们黑风寨了!”
“听说苏月仙子丹术不凡,正好请回去给我们寨主做压寨夫人!”
“那后山的药田,也该换换主人了!”
嚣张的叫嚷声传入大殿。显然,周边这些觊觎青云宗已久的势力,一直在等待清虚子飞升这个时机。
石破天瞬间双目赤红,怒吼一声:“何方宵小,敢犯我青云宗!” 他周身气血奔涌,如同蛮龙苏醒,就要冲出去拼命。
苏月也是脸色煞白,迅速取出几瓶丹药和一把翠绿色的飞剑,眼神决绝:“大师兄,我与你同去!”
宗门内的其他弟子更是惊慌失措,乱作一团。师尊刚走,强敌就来,青云宗难道今日就要覆灭?
就在这人心惶惶之际,一直没说话的林渊,轻轻叹了口气。
“唉,我就想安安静静睡个觉,捡点钱,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和恐慌。
石破天和苏月同时看向他。
只见林渊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那枚一直把玩的,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铜钱。他屈指一弹,铜钱发出“叮”的一声清鸣,旋转着飞向大殿门口。
“师兄,师姐,稍安勿躁。”林渊的语气依旧懒散,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有丝毫睡意,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几条闻到腥味的杂鱼而已,翻不起浪。”
在石破天和苏月惊愕的注视下,那枚飞出的铜钱并未落地,而是悬停在大殿门口,散发出微不可查的涟漪,瞬间扩散至整个宗门。
与此同时,山门外。
黑风寨寨主,一个筑基中期的彪形大汉,正挥舞着鬼头刀,狞笑着带头冲锋。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占据这灵气充盈之地,抢走美人丹药的场景。
然而,他的脚步刚刚踏入青云宗的山门范围,异变陡生!
他脚下的一块青石板毫无征兆地松动、翘起!
“咔嚓!”
“哎哟!”
筑基修士下盘极稳,本不该被一块石板绊倒。但就在他身形微晃,准备调整的瞬间,旁边一棵看似无害的老松树,一根枝桠如同被风吹动般,巧妙至极地在他膝盖弯处轻轻一磕!
力道不大,却恰到好处。
“噗通!”
众目睽睽之下,威风凛凛的黑风寨主,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摔了个标准的狗吃屎!手中的鬼头刀脱手飞出,好巧不巧,正好劈在了旁边二当家的脚背上!
“啊!我的脚!”
二当家惨叫一声,抱着脚跳了起来。
他这一跳,手肘又撞在了身后三当家的鼻梁上。
“嗷!”
三当家鼻血长流,眼前一黑,下意识地挥舞手中铁棍。
“砰!”
铁棍砸在了四当家的后脑勺上……
一时间,山门前乱成一团。黑风寨的高手们如同中了邪一般,你绊我,我撞你,武器乱飞,惨叫连连。明明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力攻击,却莫名其妙地自己人把自己人打得哭爹喊娘,转眼间就倒了一地,只剩下几个炼气期的小喽啰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殿内。
石破天和苏月张大了嘴巴,看着水镜术中显示的,山门外那诡异而滑稽的一幕,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
运气?
巧合?
他们不约而同地,缓缓转过头,看向身边那个依旧一脸“我好困,我想回去睡觉”表情的小师弟。
林渊打了个哈欠,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走到殿门口,捡起那枚落地的铜钱,在手中掂了掂,目光仿佛穿透了殿门,落在了那些狼狈不堪的入侵者身上。
片刻之后,仅存的那几个黑风寨喽啰,连滚带爬地拖着重伤昏迷的寨主和当家的们,如同见了鬼一般,头也不回地逃下了山,只留下几件散落的兵器和一地狼藉。
青云宗的危机,以这种谁也意想不到的方式,消弭于无形。
宗门内的弟子们面面相觑,继而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虽然他们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归结为师尊飞升,宗门气运庇护。
石破天挠着头,看看水镜术,又看看林渊,瓮声瓮气道:“小师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月一双美眸更是紧紧盯着林渊,她心思细腻,回想起师尊飞升前那意味深长的话语,以及林渊刚才那非同寻常的平静,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林渊将铜钱揣回怀里,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拍了拍石破天的胳膊:“大师兄,运气,都是运气。你看他们,走路都不看路,摔跤都能摔得这么有创意,可能……是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了吧?”
他语气轻松,眼神却瞟向大殿之外,那高远莫测的天空。
“师尊飞升了,师兄师姐你们也快要到筑基圆满,离飞升不远了吧?”林渊看似随意地问道。
石破天和苏月闻言,神色一黯。师尊飞升,他们既为其高兴,又感离别之苦,如今宗门看似安全,但未来……
“放心吧。”林渊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有我在,青云宗倒不了。”
他顿了顿,轻声自语,却又恰好能让身后的师兄师姐听见。
“看来,这安生日子是过到头了。得想想办法,搞点钱……哦不,是积累点资源,总不能真等师兄师姐你们都飞升了,留我一个人在这新手村吃土吧?”
夕阳的余晖透过殿门,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石破天和苏月看着小师弟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道一直以来都需要他们保护的瘦弱身影,此刻竟显得如此高大而神秘。
是夜,林渊独自一人坐在后山那块大石上,手中摩挲着那枚铜钱。
月光如水,洒在他身上。他的神识,却早已沉入体内,观察着那一道道复杂无比、连他自己都花了极大代价才构筑完成的封印。
最外围的一道封印,因为今日他动用了一丝力量驱动“因果”,显现出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裂痕。
与此同时,在遥不可及的,被称为“第二界”的某处。
一座云雾缭绕的仙山楼阁内,刚刚飞升至此,正与几位老友把酒言欢的清虚子,忽然心有所感,放下酒杯,掐指一算,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对着虚空,仿佛在对着谁说话,低声笑骂了一句:
“臭小子,封印松动了那么一丝……看来,老夫给你留下的那堆‘烂摊子’,你是想不接手都不行咯。”
“这诸天万界的水,可是深得很啊……你那‘爱财’的天性,怕是终于要藏不住了吧?”
“为师,就在这上界,好好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