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苏绾到了一个类似于欧式小镇的地方。
她往里走。
暮色像一块柔软的羊毛毯,轻轻盖在屋顶上。两旁的木房子歪歪扭扭地挨在一起,窗棂上糊着泛黄的纸,透出橘色的烛光。
镇口的老槐树下,摆着修鞋匠的木头摊子,铜铃铛在晚风里叮当作响,和不远处面包房飘来的麦香缠在一起。
镇子尽头的教堂尖顶刺破暮色,彩绘玻璃在夕阳余晖里映出斑斓的光,晚祷的钟声慢悠悠地荡开,掠过晾着亚麻布的绳索,落在河边洗衣妇的木盆里。
“你们是里昂老板请来的帮工?”
微弱的声音响起,苏绾这才注意到鞋匠铺旁那个瘦弱的小姑娘。
她正蹲在木凳旁,小手攥着粗麻线,费力地将针穿过磨破的鞋底。她枯黄的头发用一根旧布条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沾满鞋油的脸颊旁,鼻尖沾着点灰,却顾不上擦。
见到苏绾他们来了,女孩站起来迎接:“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开始工作吧,请跟我去你们的宿舍。”
说完她伸手示意人们跟她走。
靠近看,苏绾发现她的裙摆磨得发毛,膝盖处的补丁下还露着破洞,她却好像浑然不觉。
指尖被线勒出红痕,指腹因常年握锥子、穿针线,结着一层厚厚的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黑渍,混着皮革的味道。
她的脸颊瘦削凹陷,唯有一双眼睛像浸在冷水里的玻璃珠,亮得惊人,只是眼下发青,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苏绾回头瞥了眼,与她一同出现在鞋匠铺的玩家只有八人,六男两女,比起上一个副本人数锐减,不知是此番任务简单,还是这里本就不是通关核心。
众人一路沉默,神色凝重,显然都不是第一次闯副本,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小女孩将他们带到简陋的木屋前,介绍道:“这就是你们暂时住的地方,男士们住在左边房间,女士们住在右边。我叫艾拉,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
有人问艾拉:“最近有什么大型活动吗?需要这么多修鞋的?”
艾拉摇摇头:“鞋匠铺不需要工人,是教堂需要修缮,过几天镇上的哥哥姐姐们要举行成人仪式,教堂的侧门前天被雷劈坏了才请你们来。鞋匠铺刚好靠的近,借给你们住几天,老板也能赚点租金。”
“艾拉!你在磨蹭什么?帮我去买点鞋油!”
隔壁铺子里的老板隔了老远扯着嗓子喊她。
艾拉神色惊慌起来,立马往外跑,边跑还边嘱咐:“夜里凉,做工期间不要出来,小心感冒了!”
一群人点点头,目送艾拉离开。
第一个规则浮现,大家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简单寒暄后,众人各自回房,没人敢报真名,连交谈都刻意压低声音。
苏绾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辗转难眠,目前线索少得可怜,主线任务更是模糊不清,但从艾拉的话来看,教堂定然是关键之地。
她攥了攥手心,暗想今夜先安分休息,等明日天亮,便去教堂一探究竟。
夜色像墨汁般浓得化不开,宿舍里只剩均匀的呼吸声。苏绾裹着单薄的被褥,她睡眠浅,眼皮刚要合上,就听见隔壁男寝传来轻微的响动。
有人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渐行渐远。是那个白天就频频探头探脑的短发男人,大概是觉得线索太少,想趁夜出去碰碰运气。
苏绾心里一紧,窗外突然响起拖拽重物般的“咚嗒”声。那声音忽远忽近,混着粗重的喘息,像有什么东西用三条腿在跳跃,每一步都踩在人心尖上。
紧接着,一声短促的惨叫划破寂静,随即戛然而止,只留下布料摩擦地面的窸窣声,渐渐消失在巷口的浓雾里。
整个宿舍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没人敢说话,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呜作响,像在哀悼。
苏绾攥紧了被子,后背沁出冷汗,这次是三条腿的怪物,夜里的小镇远比看起来危险。
天刚蒙蒙亮,门板就被轻轻敲响。
苏绾起身开门,只见艾拉端着一个木托盘站在门口,盘子里放着几块干硬的黑面包和陶罐装的清水,她的脸色比昨晚更苍白,眼下的青黑也重了些,递面包的手微微发颤:“快吃吧,包工头已经在外面等了。”
众人接过面包,没人提昨晚的事,可彼此眼底都藏着惊惧。
刚吃完,一个穿着粗布工装、满脸横肉的男人就闯了进来,手里的鞭子往地上一抽,呵斥道:“磨磨蹭蹭做什么?教堂的活急着赶工!吃完赶紧跟我走,耽误了成人礼,你们谁也担待不起!”
大家不敢耽搁,默默跟在包工头身后往教堂走去。
路过巷口时,苏绾瞥见墙角堆着些破旧的布料,布料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隐约露出一截沾满泥污的裤脚,这很像昨晚那个擅自外出的男人的裤子。
她心头一沉,赶紧移开目光,加快了脚步。
教堂的尖顶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而那扇被雷劈坏的侧门,正像一张巨口,等待着他们踏入。
包工头与教堂司事谈论了几句,回头朝他们嚷道:“你们干活的时候动静小点,里面有教徒在诵经,吵着他们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苏绾没学过砌墙,只能拿着瓷砖滥竽充数,眼睛悄悄留意教堂里的情况。
彩绘玻璃滤过的光洒在长椅上,祭坛后传来整齐的诵经声,香烛的气息裹着木质结构的陈旧味道,肃穆得让人不敢大声喘气。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鞭子卷着风声狠狠抽在背上!
苏绾疼得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粗布工装,踉跄着蹲下身,后背火辣辣地灼痛,像被烙铁烫过一般。
“好你个偷懒的贱人!”包工头怒目圆瞪,手里的鞭子再次扬起,“今天不抽得你求饶,我就不姓雷!”
其他人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埋头加快动作,哪怕笨手笨脚地磕碎了瓷砖,也只敢偷偷咽口水,没人敢上前劝阻。
这副本里,包工头的鞭子可比鬼怪更先要命。
就在鞭子即将落下的瞬间,一道温和又不失严肃的声音传来:“雷工长,住手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老教主西奥多身着黑色教袍,缓步从祭坛侧门走出,银须垂胸,眼神悲悯,仿佛自带圣光,他抬手按住包工头的鞭子,语气平稳:“小姑娘许是累了,教堂修缮本就辛苦,何必如此苛责?”
包工头见状,立马收敛了戾气,讪讪笑道:“是是是,教主说的是,是我太急躁了。”
西奥多扶起苏绾,枯瘦的手掌轻轻搭在她的胳膊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还从袖中摸出一小瓶药膏递过去:“孩子,快擦擦吧,别让伤口发炎了。”
他的声音温和如春风:“若是实在撑不住,就去偏殿歇歇,喝点热汤,教堂的修女会照料你的。”
苏绾愣了愣,强忍着后背的疼痛,低头道:“多谢教主关怀,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此时是进入教堂的最好时机,苏绾也不觉得痛了,心里感叹这npc抽的恰到好处。
“好,身体要紧。”西奥多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长辈般的慈爱。
说完,他又转向包工头,叮嘱道:“往后对工人们温和些,都是为上帝做事,不必如此严苛。”
包工头连连应是,老教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缓缓走回侧殿,背影都透着宽厚与慈祥。
听从老教主的叮嘱,苏绾往偏殿走去。
刚推开那扇雕花木门,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就扑面而来,与教堂主殿的香烛味截然不同,显得格外有烟火气。
“姑娘,来啦?”一个穿着黑白修女服的妇人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和蔼的笑。
“教主已经吩咐过了,快坐这儿歇歇,我给你拿药。”她指着一张铺着粗布的木凳,转身从木柜里拿了瓶药膏递给她。
苏绾接过药膏,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后背的刺痛似乎都被驱散了些。
“你先涂着,我去给你盛点早上煮的南瓜粥。”修女说完转身出去了。
苏绾道谢后,缓缓褪去外衣,修长的手指伸向后背,沾着两瓶药膏,她忍着痛轻柔地涂抹起来。
她目光悄悄打量着偏殿。
这里陈设简单,靠墙摆着几个木柜,上面放着些草药包和绷带,墙角的小窗透进细碎的光,落在地上的干草上,显得格外安静。
修女回来,将南瓜粥放在桌上,她坐在旁边,一边整理草药,一边温和地问苏绾:“姑娘叫什么名字?是第一次来雾凇镇吗?”
“我叫……绾绾。”苏绾含糊地报了个化名,“嗯,第一次来,跟着工队来帮忙修缮教堂。”
“雾凇镇是个好地方,就是夜里不太平。”
修女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惋惜。
“尤其是这几天,要办成人礼了,教主忙着筹备,也累得很。”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道,“明天就是周日了,一定要记得礼拜。还有夜里不太平,你少走动,听教主的准没错。”
苏绾心里一动,刚想追问“夜里不太平”具体指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竟是老教主端着一盘刚烤好的麦饼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慈和的笑容:“绾绾姑娘,刚烤好的饼,趁热吃,垫垫肚子。”
苏绾心里感到怪异,他怎么知道这个化名,他在门外听了多久?
他将麦饼放在桌上,目光落在苏绾后背的伤口上,关切地问:“药膏擦了吗?伤口疼得厉害吗?”
苏绾连忙起身道谢,她拿起一块麦饼咬了一口,松软香甜,比宿舍里干硬的黑面包好吃太多。
老教主坐在对面,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眼神柔和,像看着自家晚辈:“姑娘看着面生,家乡是哪里的?怎么会来做修缮的活计?”
“家乡遭了灾,我出来讨口饭吃。”苏绾随口编了个理由,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不知为何,虽然老教主看起来十分和善,但他太过专注的眼神,总让她隐隐有些不自在。
“可怜的孩子。”老教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怜悯,“既然来了雾凇镇,就安心住着,教堂会护着你的。”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成人礼那天,姑娘若是有空,也来观礼吧,算是沾沾喜气,说不定能带来好运。”
苏绾连忙点头答应,问道:“请问成人礼是什么时候?我一定前去观摩。”这事关通关期限。
老教主回答:“就在三天后,日子越来越近了。这次公主也会来参礼,这次的成人礼格外重要。”
又聊了几句,老教主便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叮嘱修女好好照料苏绾。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绾咬着麦饼,心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般慈爱的教主,会带来危险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