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衿

龙虎山的云雾，千年未变。

凌月月坐在后山一块被岁月磨平棱角的青石上，指尖捻着一片刚落的竹叶。她身上的素色旗袍裁得合体，领口袖边绣着几不可见的暗纹，随着山风微动，像一汪沉静的湖水泛起细澜。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纱，只露出一双清冷淡漠的眼，望着远处被晨雾笼罩的主峰，仿佛在看一幅看了千年的画。

一千三百年了。

自她莫名其妙坠入这个名为“异人”的世界，就被困在了这幅不老的皮囊里。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的挣扎探寻，再到如今的波澜不惊，足够让沧海变成桑田，也足够让一颗鲜活的心蒙上厚厚的尘埃。

她见过龙虎山的兴盛与沉寂，见过一代代天师的更迭，见过山下王朝的覆灭与新生。那些曾经让她好奇、让她牵挂的人和事，最终都成了过眼云烟。剧情？她早已不记得最初模糊的预感具体是什么模样，只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就像这山间的雾气，清晨聚起，日中便散。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却比谁都像个旁观者。偶尔兴起，会下山走走，看一眼人间烟火，更多时候，便如这般，在这人迹罕至的后山，一坐就是一天，一年，甚至更久。

她的存在，于龙虎山而言，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历代天师都知道后山有这么一位“前辈”，身份成谜，实力深不可测，从不干预山门事务，却也无人敢轻易招惹。她像山间的精怪，又像古老的碑刻，静静存在着，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今日的雾似乎散得格外早。

凌月月放下竹叶，目光微移，落在了山道尽头。那里传来了略显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清亮又带着点咋咋呼呼的嗓音。

“老天师！您等等我啊！这山路也太陡了吧！”

紧接着是一个沉稳些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张楚岚，跟上。”

凌月月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张楚岚……这个名字，似乎在她久远的记忆碎片里，占据过一席之地。

她没有动，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只是一块与山石融为一体的剪影。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身影出现在山道拐角。走在前面的是个穿着道袍的青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正是龙虎山这一代的翘楚，诸葛青。跟在他身后的，是个穿着休闲装，背着个大包，一脸苦相的少年，自然就是张楚岚了。

“我说诸葛青，咱们非得爬这么快吗？我这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张楚岚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诸葛青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的青石，以及青石上坐着的人，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很淡，淡到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但那深处蕴藏的厚重感，却让他心头一凛。这绝不是普通的龙虎山弟子。

“张楚岚，起来。”诸葛青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警示，“那里有人。”

张楚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青石上坐着的人。一袭青衣旗袍，气质清冷，隔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却莫名让人觉得不敢直视。

“哇，这位姐姐……哦不，前辈，是龙虎山的吗？我怎么从没见过？”张楚岚挠了挠头，站起身，有些拘谨地打招呼，“您好，我叫张楚岚。”

凌月月没有回应，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依旧望着远方。

这种无视让张楚岚有些尴尬，正想再说点什么，却被诸葛青拉住了。

“前辈在此静修，我等叨扰了。”诸葛青对着凌月月微微拱手，语气恭敬，“我二人只是路过，这就离开。”

说完，他拉着还想说什么的张楚岚，快步顺着山道往上走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凌月月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了他们离开的方向。

张楚岚……冯宝宝呢？按“剧情”，她应该也来了才对。

还有……王也。

这个名字在心底划过，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却让她沉寂了千年的心脏，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她记得王也。那个总是睡眼惺忪，看似懒散，却心思通透，背负着家族与自身道心挣扎的武当弟子。

千年的等待，似乎终于要迎来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了。

就在这时，山风骤起，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劲。凌月月眉峰微蹙，抬眼看向另一侧的密林。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林中窜出，目标明确，直指刚刚张楚岚和诸葛青离开的方向！

“是全性的人？”凌月月轻声自语，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全性……又是他们。千年来，这个组织如同跗骨之蛆，总是在各种纷争中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

她本不想管。这世间的纷争，于她而言，早已没有意义。

但……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张楚岚二人消失的方向，又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未来会与她牵绊一生的身影。

罢了。

凌月月缓缓站起身，素色旗袍在风中舒展，如同一只即将展翅的青鸾。她没有刻意动用什么力量，只是身形一晃，便如同一片落叶般飘起，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她的隐藏势力，千年未动，不代表不存在。只是这世间的事，大多不值得她动罢了。

但如果，这是故事的开端，那她不介意，稍微拨弄一下琴弦。

前方，已经传来了打斗的声响，以及张楚岚的惊呼和诸葛青略显急促的喝声。

凌月月的身影，隐入了山道旁的密林阴影中，只留下一片被风吹落的竹叶，缓缓飘落在地。

属于这个时代的喧嚣，终于要将她这潭千年静水，再次搅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