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踪

王也望着眼前的凌月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苹果核。这女子身上的气息太特别了，淡得像山间薄雾，却又沉得像千年古潭，让他那点凭借风后奇门练就的敏锐直觉，竟有些捉摸不透。

“凌姑娘也是来参加罗天大醮的？”王也揣起苹果核，语气依旧带着点漫不经心，眼底却藏着几分探究。龙虎山这地方，藏龙卧虎不稀奇，但穿旗袍戴面纱，独自坐在后山的，倒是头一回见。

凌月月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远处的云海：“只是在此歇脚。”

她的回应简洁得近乎疏离，王也却不恼，反倒觉得这性子和这山间的静气很合。他索性也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学着她的样子望云，嘴里嘟囔着：“歇脚好啊，比打打杀杀强多了。你说这些人，为了个天师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有意思吗？”

凌月月没接话。一千多年来，她见多了为名利、为力量、为执念争斗的人，王也这通透的抱怨，像颗小石子投进她古井般的心湖，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

“你好像对这些事都不在乎。”王也侧过头看她，阳光透过云层落在她的白纱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是看得太透，还是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这话问得突然，却精准。凌月月的眼睫颤了颤，终于转眸看向他。王也的眼神很干净，带着点懒散，却藏着洞悉世事的清明，像极了她记忆里那个在武当山上，对着星空苦恼家族与道心的少年。

“或许，都是。”她淡淡道。

王也挑了挑眉，没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向来不爱探究别人的隐私，尤其是眼前这人，身上那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沉静，让他隐约觉得，追问反倒是种冒犯。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一个看云，一个看似也在看云，实则偶尔会用余光瞥向身旁的人。山风穿过林叶，带来远处隐约的喧嚣——罗天大醮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浓了。

“说起来，刚才山下好像有打斗声？”王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全性那帮人又来闹事了？”

“嗯。”凌月月应了一声，“已经走了。”

王也“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心里却有数。能让全性那帮人仓皇逃窜，又能在龙虎山后山如此自在，这位凌姑娘的本事，恐怕比他刚才感觉到的还要深。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上山道，嘴里还喊着：“王也！王也你跑哪去了？老天师找你呢！”

是张楚岚。他刚处理完刚才的烂摊子，就被老天师派来寻王也，此刻跑得满头大汗，看到王也时眼睛一亮，随即又注意到他旁边的凌月月，愣了一下：“咦，凌前辈也在？”

凌月月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王也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知道了，这就去。”他看向凌月月，随口道，“那我先过去了，凌姑娘自便。”

说完，便跟着张楚岚往主峰走去。走了几步，他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青石上的青衣女子依旧静坐着，白纱在风中轻扬，身影孤寂又挺拔，像一幅嵌在山水里的画。

王也的心头莫名一动，脚步顿了顿，才转身跟上张楚岚。

凌月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山道拐角，才缓缓收回目光。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面纱边缘，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王也身上淡淡的松木香。

千年等待，初见不过片刻，却让她那颗早已看淡世事的心，生出一丝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牵绊。

接下来的几日，罗天大醮正式拉开帷幕。各路人马齐聚龙虎山，比武台上龙争虎斗，台下暗流涌动。凌月月很少露面，大多时候依旧待在后山，偶尔会下山，站在人群外围，安静地看着台上的厮杀。

她看到张楚岚在台上跌跌撞撞，却总能凭借炁体源流和那股韧劲化险为夷；看到诸葛青施展武侯奇门，风华绝代，却在与王也的对决中，露出了不甘与挣扎；看到冯宝宝面无表情地将对手扔下台，眼神里的纯粹与狠戾形成奇妙的反差。

这些鲜活的面孔，这些为了各自目标拼搏的身影，让她想起了千年前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自己也曾有过的迷茫与执着。

期间，她与不少人有过短暂的交集。

徐三徐四带着冯宝宝来找过她一次。徐四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看到凌月月时收敛了不少，大概是徐三提前叮嘱过。冯宝宝直勾勾地盯着她，问：“你很强？”

凌月月点头。

“比我强？”冯宝宝又问。

凌月月沉默了一下，道：“不同路数，不好比较。”

冯宝宝似懂非懂，没再问，只是觉得眼前这人身上的气息很“旧”，旧得像她遗忘的那些时光。

张灵玉也遇见过她一次。彼时他刚比完一场，神色复杂地站在廊下，看到凌月月时，微微一怔，随即拱手行礼，语气恭敬：“凌前辈。”他曾听老天师提过，后山有位不知名的前辈，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凌月月点头回应，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这个背负着愧疚与执念的青年，他的挣扎，她看在眼里。

而与王也的相遇，则多了几分随意。有时是他比完一场，累得找个僻静地方偷懒，恰好碰到她；有时是他被家族的人追得头疼，躲到后山透气，看到她坐在青石上，便凑过去闲聊几句。

“我说凌姑娘，你这旗袍穿了这么久，不觉得不方便吗？”一次，王也看着她被风吹起的旗袍下摆，忍不住问道。

“习惯了。”凌月月淡淡道。这旗袍是她千年前刚来时，偶然得到的，料子特殊，水火不侵，更重要的是，穿了太久，早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王也“啧啧”两声，没再追问，转而说起刚才比武台上的趣事，吐槽着哪个对手招式太难看，哪个门派的人太嚣张。他的声音带着点慵懒的磁性，听着很舒服。

凌月月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应一两句，却并不觉得无聊。这个看似散漫的道士，总能用最轻松的语气，说出最透彻的话，像一阵清风，吹散她心头积压千年的沉闷。

直到那日，全性大闹龙虎山，田晋中惨死，老天师下山清剿全性。

风云突变。

凌月月站在山巅，看着老天师那道决绝的身影消失在山下，又看着张楚岚、冯宝宝、王也等人相继追了上去。

她知道，剧情的齿轮，已经开始加速转动了。

而她，这潭沉寂了千年的静水，终究是要被卷入这场洪流之中。

她轻轻吸了口气，素色的身影在山风中一晃，如同一片青云，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她的隐藏势力，千年未动，但这一次，有些人和事，她不想再只做个旁观者。

至少，那个总爱偷懒、心思通透的道士，她想护着。

山下的江湖，已是风雨欲来。而凌月月的脚步，终于踏入了这纷争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