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慈母心软

邝露那逃离的、破碎的身影，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润玉眼中刚刚燃起的微光。他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冰凉。她……不愿？不信？还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攫住了他的心脏，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加令他无措。他几乎要不管不顾地立刻追上去，抓住她，问个清楚，将那颗为她而剧烈跳动的心剖出来，捧到她面前，让她看个分明！

“陛下。”太巳仙人带着复杂叹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安抚，“小女……怕是骤然听闻，心绪激荡，一时难以自持，失仪了，还望陛下恕罪。”

这话将润玉从瞬间的冲动中拉了回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是了，他太过心急，竟忘了考虑她的承受能力。千年暗恋，一朝得见天光，却是在如此毫无准备、甚至堪称“惊吓”的方式下，她那般内敛隐忍的性子，如何能立刻坦然接受？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太巳仙人夫妇，脸上难掩一丝落寞与担忧，却依旧维持着风度：“是润玉唐突，惊吓了露儿。”他的目光转向太巳夫人，见她依旧泪眼婆娑，目光却追随着女儿离去的方向，充满了心疼与了然。

太巳夫人察觉到润玉的视线，用绢帕拭了拭眼角，再看向润玉时，眼神已然不同。那里面没有了最初的惊惧与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母性的柔软与一种近乎“丈母娘看女婿”的怜惜与认可。

“不怪陛下，”太巳夫人声音还带着哭过的微哑，却异常温和，“是露儿那孩子……苦了太久了。”这一句话，道尽了千年的辛酸，也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这位母亲的心扉。

她走上前几步，目光恳切地看着润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挚与激动：“陛下，您方才……方才那一番话，那一跪……臣妇……我……”她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震撼，最终，化作最直接的反应。她侧身，对着润玉，竟也要屈膝行一个大礼。

“夫人不可！”润玉眼疾手快，连忙虚托住她。他如何能受邝露母亲的礼？

太巳夫人却执意微微躬身，声音哽咽却清晰：“陛下，我代露儿，谢过陛下深情！更谢陛下，肯如此珍视她！”她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却带着无比明亮的光芒，“露儿的心思，我这个做母亲的，最是清楚。她自千年前见过陛下后，眼里、心里，便再容不下第二人。我们劝过，甚至也曾想过为她另觅良缘，可那孩子……性子看着软和，骨子里却比谁都执拗。”

她仿佛陷入了回忆，声音轻柔而带着疼惜：“她在璇玑宫当值，每次回来，看似一切如常，可只要提到陛下，哪怕只是听到陛下的名讳，她的眼神都会亮起来。陛下若展颜，她能偷偷开心好几日；陛下若蹙眉，她便忧心忡忡，想方设法为陛下分忧……千年了，她就这么默默地看着陛下的背影，守着那份心思，不敢言，不敢露，生怕给陛下添了半点麻烦，生怕连那点站在身后的资格都失去……”

太巳夫人的话语，如同最细腻的笔触，一笔一画地将邝露那润玉不曾全然知晓的深情与隐忍，勾勒在他眼前。他只知道她陪伴千年，却不知这陪伴背后，是她独自吞咽了多少苦涩，承载了多少无望的期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酸胀疼痛，几乎让他窒息。他究竟……辜负了她多少！

“臣妇知道，陛下心中曾有过锦觅仙子，”太巳夫人话锋一转，语气中没有埋怨，只有理解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露儿她也知道。她从未有过半分不满，只觉自己能陪在陛下身边，已是莫大幸运。如今……如今陛下说心慕于她，愿立她为后……”她的声音再次哽咽，带着巨大的、如释重负的喜悦，“臣妇……臣妇岂有不愿之理？这是露儿千年修来的福分，也是我们太巳仙府天大的荣耀！”

她说着，再次看向润玉，目光充满了托付的郑重：“陛下，露儿……我就将她托付给您了。只求陛下，念在她一片痴心，日后……日后多多怜惜她，爱护她。她外表坚强，内心却最是柔软，经不起……再也经不起伤了。”

这番话，已是明确无比的应允！来自邝露母亲的、充满祝福与期许的应允！

润玉心中巨震，看着太巳夫人那含泪带笑、充满信任与托付的眼神，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深的愧疚与责任感，汹涌地冲荡着他的四肢百骸。他后退一步，对着太巳夫人，再次深深一揖，比之前更加郑重：“润玉，谢夫人成全！夫人今日之言，润玉字字句句，铭刻于心，绝不敢忘！此生必不负露儿，若违此誓，天地共弃，神魂俱灭！”

这是最重的誓言。太巳夫人听得心头一颤，更是动容，连忙道：“陛下言重了！快莫要如此说！臣妇信您，信您！”

一旁的大巳仙人，看着夫人已然被彻底打动，甚至抢先应下了这门亲事，心中滋味更是复杂难言。他理解夫人的心情，作为母亲，见到女儿苦尽甘来，如何能不欣喜若狂？润玉方才的表现，也确实无可指摘，诚意惊天动地。可是……

他毕竟是男人，是一家之主，考虑得更多，更远。天帝之妻，岂是那么好做的？那不仅是尊荣，更是无尽的责任、 scrutiny (审视)、甚至风险。他的露儿，那般纯善的性子，真的能适应天后的生活吗？润玉此刻的情深似海，又能持续多久？帝王之心，深似海啊……

而且，这求娶来得如此突然，虽然姿态放得极低，但终究带着天帝的威势。他若就此轻易全盘应下，是否显得太巳仙府太过攀附？是否会让陛下觉得，得到露儿太过容易，日后便不知珍惜？

种种顾虑，让他无法像夫人那般，立刻喜形于色，全然接纳。

润玉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太巳仙人沉默中的保留。他直起身，目光坦然看向太巳仙人，语气恭敬而不失坚持：“仙卿，夫人已应允，润玉感激不尽。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至关重要。润玉仍需仙卿首肯，方能心安。”

他将选择权，再次郑重地交回到了太巳仙人手中。

太巳仙人看着润玉那清澈而坚定的目光，又看了看身旁满眼期盼、几乎要替他点头的夫人，心中长长叹息一声。他知道，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理由，更没有力量去拒绝这位已然做到极致的天帝。

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陛下诚意动天，臣……与内子，皆已目睹。”他避开了直接说“应允”，而是用了“目睹”诚意。

“小女能得陛下如此垂青，是她的造化。”他话锋微微一顿，抬眼，目光锐利了几分，看向润玉，“只是，陛下，天界立后，非同小可，关乎六界观瞻，礼法规制，繁琐复杂。且……小女性情，陛下深知，骤然位居中宫，恐力有不逮，还需时日学习历练。”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承认了润玉的诚意，也点出了现实的困难，更隐隐透露出对女儿未来处境的担忧。

润玉立刻领会其意，郑重承诺：“仙卿放心，立后诸般事宜，润玉自会命礼部精心筹备，绝不委屈露儿分毫。至于露儿，她聪慧明理，伴朕千年，于天界事务早已熟稔，仙卿不必过虑。润玉会亲自教导，亦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断不会让她受丝毫委屈。”

太巳仙人点了点头，对润玉的态度似乎满意了一分，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完全散去。他捻着胡须，似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方才缓缓道：“有陛下此言，臣……便放心大半了。”

他用了“大半”这个词。

润玉心领神会，知道这位未来的岳父，心中尚有最后一层顾虑，或者说，是作为父亲，想要为女儿争取最后一道保障，亦或是一场……考验。

果然，太巳仙人接着说道：“陛下求娶之心，天地可鉴。然，老臣身为父亲，总盼女儿能得万全。有些话，或许不敬，但臣……不得不问。”

“仙卿但问无妨，润玉必当坦诚相告。”润玉神色肃然，做好了应对一切质疑的准备。

太巳夫人也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夫君，不知他还要问出什么来。

太巳仙人目光如炬，直视润玉双眼，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尖锐的问题：“陛下今日之言，字字恳切。然，陛下之心，可是一时触动，源于愧疚补偿？还是历经岁月沉淀，真心所至，非她不可？亦或是……亦有几分，是因朝臣立后之声日紧，而露儿恰是眼下最合适、最知根知底的人选？”

这三个问题，如同三把锋利的匕首，直指核心，剥开了所有华丽表象，直探润玉内心最深处的真实动机。一旁的太巳夫人闻言，脸色也微微发白，紧张地看向润玉。厅内的气氛，因这直白的质问，再次变得紧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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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完）

悬念：

1. 面对太巳仙人如此犀利、直指人心的三连问，润玉将如何回答？他能否给出足以彻底打消太巳仙人最后疑虑的完美答案？

2. 太巳仙人口中的“放心大半”，那未尽的“小半”是什么？是否在他得到满意答案后，还会提出其他的要求或考验？

3. 此时逃离的邝露，独自一人又在何处？她混乱的心绪是否平复？她会如何消化这惊天动地的消息？而润玉在应对完太巳仙人后，又会如何去寻找她、安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