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邝露的惶惑

天帝立后的诏书，如同九天惊雷，其声浪以无可阻挡之势，瞬间席卷了整个天界，并向着六界每一个角落扩散。璇玑宫内，纵使早有心理准备，当那道由仙官亲自送来、散发着浩瀚帝威与璀璨星辉的诏书被恭敬地呈到邝露面前时，她依旧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那卷以九天云帛织就、盖着九龙帝玺的诏书，静静地悬浮在她面前，流光溢彩，重若千钧。仙官宣旨时那清晰无比、字字铿锵的话语，犹在耳畔回响：“……立尔为天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

天后……

中宫……

母仪天下……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她脆弱而纷乱的心弦上。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触及那温润却带着无形威压的云帛，一股冰凉的触感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臣……邝露，领旨谢恩。”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飘忽，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她依着规矩，行了跪拜大礼，接下了那道决定了她未来命运的诏书。

仙官满脸堆笑，说着恭贺娘娘千岁的吉祥话，周围的仙侍仙婢们也纷纷跪倒在地，声音里充满了喜悦与敬畏。整个璇玑宫，乃至她暂时居住的、即将成为历史的上元仙子府邸，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喧腾与喜庆之中。

然而，这一切的热闹，似乎都与邝露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她捧着那卷诏书，如同捧着一团炽热的火，又像是抱着一块万载寒冰，心中没有半分预期中的喜悦，反而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惶惑与不安所笼罩。

她回到了自己在太巳仙府的闺房——因立后大典筹备在即，她需暂回母家待嫁。将所有的恭贺与喧嚣关在门外，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她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致，手中紧紧攥着那卷诏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一切，是真的吗？

昨日在府中发生的一切，此刻回想起来，依旧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陛下突如其来的求娶，那惊世骇俗的一跪，问心幻境中彼此交织的真心与泪水，还有……那片被他亲手揭下、奉于她面前的逆鳞……

每一幕都如此清晰，如此震撼，让她无法怀疑其真实性。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现在？

千年了，她早已习惯了站在他的身后，习惯了将那份深入骨髓的爱恋深深埋藏，习惯了以臣属的身份，默默地仰望他，陪伴他，为他分忧解难。她从未敢奢望，有朝一日，那轮高悬于九天、清冷孤寂的明月，会为她这枚微不足道的星子而坠落凡尘。

是愧疚吗？

因为她千年无怨无悔的陪伴，因为她曾在他最孤寂艰难的岁月里不离不弃？所以，在他终于从对锦觅仙子的执念中走出后，便将这份“感动”与“补偿”，错认为了爱情，并许以这世间女子最尊荣的后位？

还是责任？

因为朝臣立后的呼声日益高涨，而他身边，恰巧只有她这样一个知根知底、且对他绝无二心的女子？立她为后，既能平息众议，稳固统治，又能全了她千年的情谊，一举多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窒息。

她爱他，爱得卑微，爱得忘我。正因如此，她才更加害怕。她怕自己得到的，不是纯粹的爱情，而是一份掺杂了太多其他因素的、沉重而无奈的“恩赐”。她怕有朝一日，当愧疚消弭，当责任不再紧迫，这份因“合适”而结合的感情，是否会如同沙堡般，在岁月的潮水中坍塌？

若真是如此，她宁愿永远做那个站在他身后的上元仙子，至少，还能保留一份纯粹守望的距离。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滴在诏书华丽的云帛上，晕开一小团湿痕。她慌忙用手去擦，却越擦越花。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润玉的身影。是他在太巳仙府正厅中，跪地立誓时那灼热而坚定的眼神；是他在问心幻境里，面对未来莫测风雨时，那毫不犹豫、愿与她同生共死的决绝；是他捧着逆鳞，脸色苍白却执拗地要她收下时，那眼中不容错辨的信任与托付……

那些眼神，那些话语，那些举动，真的……只是出于愧疚和责任吗？

她的心剧烈地挣扎着，如同被困在网中的飞鸟，想要相信，却又被千年的习惯与根深蒂固的自卑牢牢束缚。

“露儿。”门外传来母亲温柔而带着担忧的呼唤。

邝露连忙拭去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母亲，请进。”

太巳夫人推门而入，看到女儿红肿的眼眶和手中紧攥的诏书，心中了然。她走到邝露身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如同她幼时那般，柔声安抚：“傻孩子，这是天大的喜事，怎么还哭上了？”

“母亲……”邝露靠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声音带着哽咽，“我……我怕……”

“怕什么？”太巳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怕陛下不是真心？”

邝露沉默着，默认了。

太巳夫人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怜惜与肯定：“露儿，母亲是过来人。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陛下昨日在府中所做的一切，若非情根深种，若非爱之入骨，以他天帝之尊，何须至此？那一跪，那逆鳞，哪一样是出于愧疚或责任便能做出的？那是将一颗心，毫无保留地剖出来，捧到了你的面前啊！”

她捧着女儿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陛下在问心幻境中所言，母亲虽未亲历，但静慧元君与你父亲都确信无疑。他爱的，是完整的你，是真实的邝露，而非一个天后的符号。这份心意，历经五百年孤寂沉淀，穿透了千年时光迷雾，岂能有假？”

“可是……可是为何是现在？为何不是更早……”邝露依旧无法释怀。

“机缘一事，玄妙难言。”太巳夫人温声道，“或许正是这五百年的孤寂，让他看清了何为镜花水月，何为真正值得珍惜的眼前人。露儿，莫要再钻牛角尖了。陛下为你，已做到了极致。你如今要做的，不是怀疑，而是相信他，也相信你自己。你值得他这般对待，你也完全有能力，成为与他并肩、母仪天下的天后！”

母亲的话语，如同温暖的阳光，试图驱散她心中的阴霾。邝露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是啊，问心幻境做不得假，陛下那日的举动，也绝非虚情假意。她应该相信他的，不是吗？

然而，那千年积攒下的、深入骨髓的卑微与不自信，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轻易抹去。那份惶惑，如同附骨之疽，依旧隐隐缠绕在心头。

就在这时，一名仙侍在门外禀报：“小姐，璇玑宫派人送来了一批东西，说是陛下亲赐，供小姐……供娘娘遴选，用于立后大典的礼服与冠冕式样。”

邝露与母亲对视一眼，起身走出房门。

只见院中站着数名璇玑宫的仙官与掌事仙娥，他们身后，是数十个巨大的、以千年沉香木打造的礼箱。箱盖敞开，里面珠光宝气，霞光氤氲。

有以九色神鸟羽毛、万年冰蚕丝、星辰碎片织就的各式凤袍鸾裙，华美绝伦，每一件都蕴含着强大的防护法阵与聚灵效果。

有以龙晶、凤血石、日月精金等无数珍稀宝材炼制的各式凤冠、步摇、钗环，流光溢彩，尊贵无比。

还有无数罕见的奇珍异宝，作为搭配首饰与日后用度。

其种类之繁多，用料之珍贵，设计之精美，远远超出了天界规制中对天后的份例，甚至比历代天后的聘仪都要隆重数倍！这无声地彰显着润玉对她极致的重视与宠爱。

为首的掌事仙娥恭敬地呈上一个紫檀木盒，打开一看，里面并非珠宝，而是一枚看似普通的、却萦绕着纯净水系灵力的玉简。

“娘娘，”仙娥恭敬道，“陛下说，此乃他亲笔所绘的几样首饰草图，若娘娘有合心意的，或有何修改想法，可随时告知工匠修改。陛下还嘱咐，大典一切事宜，皆以娘娘的喜好为准，不必拘泥于旧例。”

邝露拿起那枚玉简，灵力微微一探，脑海中便浮现出几样首饰的立体影像。样式并非一味追求繁复华丽，而是清雅别致，巧妙地将星辰、云纹与龙鳞等元素融合，既符合天后身份，又带着润玉独特的审美与她个人风格的考量，显然是花了极大心思的。

看着这满院的珍宝，感受着玉简中那份独特的用心，邝露的心中，那股冰冷的惶惑，终于被注入了一丝真实的暖意。他……是真的在用心准备他们的婚礼，并非仅仅是一道冰冷的诏书。

她轻轻抚过一件以月华丝织就、缀满细碎星钻的礼服，那柔软的触感，仿佛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我……我真的可以吗？” 她在心中无声地问着自己，问着那轮远在璇玑宫的明月。“可以真的站在你的身边，成为你的妻子，而非仅仅是一个被你责任与愧疚所束缚的‘天后’？”

就在她心绪万千，对着一院珍宝怔怔出神之际，一道传讯灵光飞至太巳夫人手中。太巳夫人读取后，脸色微微一变，看向女儿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复杂与欲言又止。

“露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方才收到消息……花界那边，递来了贺帖。是……是锦觅仙子，以个人名义送来的。她说……希望能亲自向你道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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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完）

悬念：

1. 锦觅仙子在此刻递来贺帖，并希望亲自道贺，其真实意图是什么？是真心祝福，还是别有深意？

2. 这个消息，会给内心本就惶惑不安的邝露带来怎样的冲击？她会如何应对？

3. 润玉如此高调、极致地展现对邝露的重视，这份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宠爱，是否能最终驱散她心底深处那份源于卑微的不安与怀疑？她能否真正以平等的心态，去迎接即将到来的大婚与天后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