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姐妹私语话

锦觅那份以个人名义送来的贺帖，如同投入邝露本就不平静心湖的又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她并未立刻回复，只让母亲代为收下，客套地回了句“多谢锦觅仙子挂心”，便将此事暂且压下。然而，那份贺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根细微的刺，隐隐扎在心头，提醒着她润玉那段她未曾参与、却影响深远的过去。

内心的惶惑与挣扎，几乎要将她淹没。她需要倾诉，需要一个能理解她、而非仅仅沉浸在喜悦中的人，来帮她理清这团乱麻。

于是，她悄悄传讯，请来了她为数不多的、可以交心的闺蜜——掌管百花时序的芳主，芷萝仙子。芷萝与她自幼相识，性情爽利，心思通透，且并非天界核心权力圈之人，看事情往往能跳出桎梏，一语中的。

芷萝来得很快，她一身鹅黄衣裙，如同初春的迎春花，带着勃勃生机闯入了邝露沉寂的闺房。一进门，她便屏退了左右侍立的仙婢，拉着邝露的手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一双明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一丝嗔怪：

“我的好露露，这满天的喜气都快凝成祥云了，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瞧瞧这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我们未来的天后娘娘呢！”

听着好友熟悉的调侃，邝露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几分，鼻尖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她低下头，绞着手中的丝帕，声音低哑：“芷萝……我……我心里乱得很。”

芷萝收起玩笑的神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我就知道。说吧，这里就我们姐妹俩，有什么想不通的，都说出来，憋在心里，小心憋坏了身子，到时候陛下可要心疼了。”

听到“陛下”二字，邝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迷茫与不安，终于将压抑在心底的惶恐尽数倾吐：

“芷萝，你说……陛下他，到底是真心爱我，还是……只是因为觉得亏欠了我，或者是因为我恰好在那个位置上，最是‘合适’？”

芷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

邝露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与苦涩：“千年了，他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意，却从未有过回应。为何偏偏是现在？在他彻底放下锦觅仙子之后，在朝臣们步步紧逼之时？这一切，是不是太过……顺理成章了？就像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为了填补一个空缺？”

她将自己昨日的经历，润玉那惊世骇俗的举动，以及自己内心的挣扎与怀疑，断断续续地，却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芷萝。

“……他跪下了，芷萝，他可是天帝啊！他还……还揭下了逆鳞，将那等关乎性命与本源的東西交到我手上……我当时……我当时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又觉得像是在云端，那么不真实。”她的声音带着哽咽，“问心幻境里，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听到了他的誓言……可是，可是我还是怕！我怕这一切都只是幻境，怕梦醒了，他还是那个清冷孤高的天帝，而我，依旧是那个只能仰望他背影的上元仙子……”

“我怕我配不上‘天后’这两个字。”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不自信，“我出身太巳仙府，虽不算卑微，但与那些上古神裔、大族贵女相比，终究……差了些底蕴。日后站在他身边，母仪天下，我能做好吗？会不会给他丢脸？那些仙族耆老，那些各方势力，他们会真心认可我吗？”

“我更怕……”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沉的恐惧，“我更怕他爱的，只是那个陪伴他千年、懂事隐忍、从不给他添麻烦的‘上元仙子邝露’。若我成了天后，若我露出了本性中或许存在的、不那么‘完美’的一面，他会不会失望？这份因‘合适’而起的感情，会不会在琐碎的岁月里消磨殆尽？”

最后，她提到了锦觅的贺帖，语气更加低落：“还有锦觅仙子……她在这个时候送来贺帖……我知道我不该多想，陛下他既已立我为后，心意已明。可……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他们之间，终究有过那么深刻的过往……我……”

她说不下去了，将脸埋入掌心，肩膀微微颤抖。千年的暗恋，骤然得偿所愿，带来的不是纯粹的狂喜，而是排山倒海的不安与自我怀疑。这份爱，太过沉重，太过突然，让她这颗习惯了卑微与等待的心，无所适从。

芷萝安静地听她说完，没有立刻安慰，也没有反驳。她只是轻轻揽住邝露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如同过去无数次她们分享心事时那样。

过了好一会儿，待邝露的情绪稍稍平复，芷萝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

“露露，你的害怕，你的怀疑，我懂。”她首先给予了共情，让邝露知道她的感受是被理解的。

“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而有力，“你若因为这些莫须有的‘可能’和自轻自贱的念头，就去否定陛下那般惊天动地的诚意，那才是真正辜负了他，也辜负了你自己千年的等待！”

她扶着邝露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露露，你看着我。你仔细想想，陛下是何等人物？他是凭借一己之力，在群狼环伺中登上天帝之位，并稳坐五百年的六界至尊！他的心志之坚，城府之深，岂是能被区区‘愧疚’或‘责任’所绑架，就做出跪地求娶、自揭逆鳞此等惊世之举的人？”

“若仅为愧疚，厚赏即可；若仅为责任，择一贵女亦无不可。他为何独独选了你？难道仅仅因为你‘合适’？天界上下，符合‘合适’这个条件的，难道就只有你邝露一人吗？”芷萝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直指核心。

“不！”她自问自答，语气笃定，“他选你，只因为那个人是你！是那个会在他批阅奏折时默默添衣奉茶的你，是那个会因为他一句夸赞而偷偷开心许久的你，是那个在他失意时默默陪伴、在他辉煌时静静守候的你！是那个完整的、真实的邝露！”

“至于出身？”芷萝嗤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陛下自己便是从逆境中崛起，他何时看重过这些虚名？他若看重，当年就不会……罢了，旧事不提。你且看看他为你准备的聘礼，为你破的规矩，哪一样不是在向六界宣告，他润玉立后，只看重邝露其人，而非其出身背景？”

“还有锦觅仙子……”芷萝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露露，过去的已然过去。陛下在问心幻境中既能直面本心，做出选择，便证明他已彻底放下。锦觅仙子此举，或许是真心祝福，或许另有他想，但那都已与你、与陛下无关了。你是未来的天后，要有天后的气度与自信。若连这点风浪都经受不住，日后如何母仪天下，如何与陛下并肩面对六界的风风雨雨？”

她紧紧握住邝露冰凉的手，目光灼灼：“露露，你且问问你自己的心！抛开所有的惶恐与不安，单单只看陛下为你做的这一切，你感受到的是什么？是敷衍的责任，还是炽热到不惜燃烧自己的爱意？”

邝露怔住了，任由芷萝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心海中炸响。

是啊，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单单回想昨日种种……他那灼热的眼神，那颤抖的声音，那毫不犹豫的跪拜，那奉上逆鳞时的决绝……哪一样，不是爱到极致、生怕失去的模样？

她不是感受不到，她只是……不敢信。

“我……”邝露张了张嘴，眼中依旧有迷茫，但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惶惑，似乎被芷萝这番犀利的话语撕开了一道缝隙。

芷萝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知道心结非一日可解。她放缓了语气，柔声道：“露露，我知你一时难以全然安心。但至少，试着去相信他，也相信你自己。你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包括陛下毫无保留的爱。别再把自己困在过去的影子里了。向前看，你的幸福，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若你还是不放心，不若……找个机会，亲自去问问陛下？夫妻之间，贵在坦诚。有些话，说开了，心结自然也就解了。”

“亲自……去问他？”邝露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念头，大胆得让她心惊肉跳。她如何敢去质问天帝的真心？可是，芷萝的话，却又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入了她心田。或许……或许真的需要一次坦诚布公的交谈？不是以臣属对天帝，而是以……未婚妻子对未婚夫君？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仙侍恭敬的通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娘娘，璇玑宫来使，传陛下口谕，请娘娘即可前往落星潭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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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完）

悬念：

1. 润玉为何在此时突然传召邝露前往落星潭？那里是他们初遇之地，意义非凡，他意欲何为？

2. 刚刚被芷萝说动、萌生出“亲自询问”念头的邝露，在接到这个传召后，会作何反应？她是否有勇气，在落星潭那样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向润玉袒露自己内心的惶惑与不安？

3. 这次落星潭之会，是会解开邝露的心结，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还是会因为沟通不畅，引出新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