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对比的伤害

清珏的降生，如同在璇玑宫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清晰地划出了亲疏的界限。那层因簌离归来而稍有缓和的冰层，在润玉毫不掩饰的偏爱下，非但没有融化，反而冻结得更加坚硬、更加刺骨。

瑞霖依旧是那个沉静懂事的长子。他按时完成师尊布置的课业，术法修行日益精进，待人接物谦和有礼，对弟弟清珏也展现出了兄长的爱护。他仿佛将自己包裹在一层无形的、透明的壳里，默默观察，静静承受，将所有可能外露的情绪，都小心翼翼地收敛在那双过早失去了孩童跳脱的眼眸深处。

然而，孩子的心，是最敏锐的镜子，能清晰地映照出周遭最细微的温度变化。润玉对待他与清珏那云泥之别的态度，无需言说，便已通过无数个日常的瞬间，刻入了他的感知。

场景一：晨间问安

每日清晨，瑞霖与清珏都会一同前往七政殿向润玉请安。

清珏年纪尚小，走路尚且有些摇摇晃晃，被仙娥牵着，一进殿门便会挣脱开来，如同一个小炮仗般，咯咯笑着扑向御案后的润玉，口齿不清地喊着：“父帝！父帝！”

润玉通常会放下手中的朱笔，脸上瞬间荡开真切而温柔的笑意，伸手将小儿子轻松地捞起，放在自己膝头，捏捏他肉乎乎的脸颊，或是拿起案上一支不重要的玉笔逗弄他，任由那小龙崽子抓着他的衣袖或帝冕的垂旒玩耍，殿内时常回荡着清珏清脆的笑声和润玉低沉的、带着纵容的轻笑。

而瑞霖，则会安静地走到御案前三步远处，停下，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规矩：“儿臣瑞霖，给父帝请安。”

润玉的目光会从清珏身上移开，落在他身上，那眼中的暖意便会如同潮水般褪去，恢复成一贯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嗯。今日的早课可曾完成？”

“回父帝，已完成。”

“甚好，退下吧，勤加修炼，勿要懈怠。”

“是，儿臣告退。”

对话简短，规范，如同君臣奏对，没有丝毫多余的温情。瑞霖会再次躬身，然后安静地转身退出七政殿，将身后那父子嬉笑的温馨画面，关在门内。他从不回头，背脊挺得笔直，唯有藏在袖中小小的拳头，会无意识地微微攥紧。

场景二：术法习练

润玉偶尔会亲自指点孩子们修行。

当清珏笨拙地尝试凝聚一个小水球，却因控制不稳而“噗”地一声散成一滩水渍，溅了自己一脸时，润玉非但不会责怪，反而会轻笑出声，用袖子替他擦去脸上的水珠，耐心地引导：“珏儿莫急，灵力需徐徐图之，你看，像这样……”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手把手地教导，充满了鼓励。

而在一旁，瑞霖正按照师尊的要求，练习一个更为复杂的水系防御结界。他凝聚心神，结界光华流转，已初具规模，只是在某个角落，灵力运转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润玉的目光扫过，眉头便几不可察地蹙起，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瑞霖，结界西南角灵力不稳，根基浮夸。撤去，重新凝聚，直至完美无瑕为止。”

没有鼓励，没有引导，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对“完美”的苛求。

瑞霖抿了抿唇，低声道：“是。”然后默默散去了即将成型的结界，重新开始，一遍，又一遍。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倔强地不肯停下，仿佛要将那一点点瑕疵，用无尽的练习彻底磨平。

场景三：晚膳时分

一家人（包括簌离）难得一同用膳时，区别更是明显。

清珏会被润玉抱在身边的特制高椅上，由润玉亲自夹菜，甚至偶尔会耐心地喂他吃一些易消化的灵食。小家伙吃得满嘴油光，还会挥舞着勺子，将食物弄得稍微有些狼藉，润玉也只是无奈又纵容地笑笑，由着他去。

而瑞霖，则坐在邝露下首，自己安静地用着膳，举止优雅，食不言寝不语。润玉的目光偶尔会落在他身上，却很少主动为他夹菜，最多只是问一句“功课如何”、“修行可有疑难”，得到简短的答复后，便不再多言。

一次，清珏挥舞着小手，将一块嫩滑的玉笋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眨巴着大眼睛，有些无措地看向润玉。

润玉还未开口，坐在对面的瑞霖，却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放下了自己的筷子，站起身，躬身道：“父帝恕罪，是儿臣未曾看顾好弟弟。”

他习惯性地，将可能降临的“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因为在他有限的认知里，父皇的不悦，似乎总是更容易因自己而起。

殿内的气氛，因他这突如其来的请罪，而瞬间凝滞了一下。

邝露和簌离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润玉正准备去捡玉笋的手顿在了半空，他看向瑞霖，看着那孩子低垂着头、一副准备承受斥责的模样，心中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不适感。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淡淡道：“无妨，坐下用膳吧。”

那瞬间的不适，很快便被清珏咿咿呀呀的声音打断，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小儿子身上。

而瑞霖，默默地坐了回去，重新拿起筷子，却觉得口中的灵米，失去了所有的滋味。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日常，日复一日，如同滴水穿石，在瑞霖幼小的心灵上，凿刻出清晰的沟壑。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习惯于将自己隐藏在角落，减少一切可能引起父皇对比和审视的行为。他努力做得更好，更完美，希望能从那冰冷的审视中，换取一丝类似于对弟弟那样的、哪怕只是片刻的温和。

可他不知道，有些偏颇，源于心底最深的芥蒂，并非努力就能改变。

这份无声的伤害，远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责，都更加深刻，更加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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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完）

悬念：

1. 瑞霖这种过早的成熟与自我压抑，会对他未来的心性产生怎样的深远影响？

2. 润玉心中那瞬间的不适感，是否意味着他并非全无察觉？这份察觉，会否成为他反思的起点？

3. 邝露和簌离目睹这一切的积累，她们的忍耐是否已接近极限？谁会先打破这虚假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