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月下怜幼孙

璇玑宫的四季，在仙家法术的维系下，总是温暖如春，繁花似锦。然而，对于某些角落而言，无形的寒意，却比万丈玄冰更为刺骨。

月下仙人丹朱，依旧是那副红衣似火、玩世不恭的模样，整日里牵着他的红线，在天界各处蹦跶，似乎永远无忧无虑。然而，近些年来，他往璇玑宫跑得愈发勤快了，尤其爱往那处住着天家长子、却总显得过分安静的宫苑里钻。

他无法不注意到那个孩子——瑞霖。

那孩子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个孩童。他会在清晨最早一个到达习练场，在黄昏最晚一个离开藏书阁。他会在父皇考校功课时，将术法施展得无可挑剔，却在得到一句不咸不淡的“尚可”后，默默退到一旁，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神情。他会在弟弟清珏扑进父皇怀中撒娇嬉闹时，远远站着，目光平静，仿佛那温馨的画面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琉璃罩。

丹朱看着，心里便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一阵阵地发酸发紧。

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不是叛逆，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早早便学会了收敛期待、将所有的委屈与渴望都深埋心底的……沉寂。像极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总是独自坐在布星台上，望着星河发呆的白衣少年——他的小润玉。

历史，仿佛在一个可悲的轮回中，重现了。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心疼与愧疚的情绪，在丹朱心中汹涌。他愧疚于当年未能给予小润玉足够的关怀与支持，愧疚于自己曾一度被锦觅与旭凤那看似轰轰烈烈的爱情所迷惑，而忽略了润玉内心深处的孤寂与痛苦。如今，看着这个与润玉童年处境如此相似的孩子，一种近乎赎罪般的冲动，驱使着他，想要将自己曾经亏欠给小润玉的温暖与偏爱，加倍地补偿到这个孩子身上。

于是，丹朱成了璇玑宫里，除却邝露与簌离之外，唯一一个会毫无原则地、明目张胆地“溺爱”瑞霖的人。

这一日，丹朱又揣着新得的宝贝，熟门熟路地溜达到了瑞霖独自居住的“凝晖堂”。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清朗的诵书声，是《上清灵宝诸天律》。对于一个年纪尚幼的孩子而言，这典籍未免过于深奥晦涩。

丹朱推门进去，只见瑞霖端坐在窗前的书案后，身姿挺拔，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专注。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哎哟喂，我的小霖儿，又在用功呢？快歇歇，快歇歇！你看叔公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丹朱咋咋呼呼地凑过去，将一本厚重的典籍从瑞霖手中抽走，随手丢在一旁，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做工极其精巧、以万年温玉雕刻而成的小麒麟镇纸。那麒麟形态灵动，栩栩如生，周身还萦绕着淡淡的、令人心静的祥和之气。

“这是叔公特意去找老君府的童子，用丹炉余温煨了九九八十一天才雕成的！放在案头，凝神静气最是好用！可比那些死气沉沉的破书有意思多了！”丹朱献宝似的将镇纸塞到瑞霖手中，满脸的得意洋洋。

瑞霖看着手中温润剔透的小麒麟，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真正的喜爱，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先看了看被丹朱丢在一旁的典籍，小声道：“谢叔公厚赐。只是……这部典籍，父帝吩咐过，需在旬日内通读……”

“管他呢！”丹朱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一屁股坐在瑞霖旁边的蒲团上，“你那个父帝，自己是个修炼狂，就想把儿子也逼成小古板！听叔公的，劳逸结合！走走走，今天天气这么好，陪叔公放风筝去！”

说着，也不管瑞霖同不同意，拉着他的小手就往外走。他带来的那只风筝，更是夸张，乃是以七彩凤凰翎羽和流光纱制成，展开来华光璀璨，几乎要晃花人的眼，与润玉平日教导的“清静无为、含蓄内敛”简直背道而驰。

若在平时，瑞霖是断不敢如此“玩物丧志”的。但丹朱的手很暖，力道不容拒绝，那笑容也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审视的快乐。瑞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孩子心性占了上风，半推半就地被拉到了开阔的云海广场。

风筝在丹朱大呼小叫的操作下，歪歪扭扭却异常顽强地飞上了天，拖着长长的、闪耀的尾羽，在澄澈的碧空下划出绚烂的轨迹。瑞霖起初还有些拘谨，只是仰头看着。在丹朱的怂恿下，他也试着接过线轴，感受着那来自天际的拉力，看着那抹亮色在云端飞舞，紧绷的小脸上，终于渐渐绽开了一个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轻松而纯粹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破开阴云的阳光，明亮得让丹朱眼眶发热。

“对嘛！这才像个孩子！”丹朱揉着瑞霖的头发，语气带着怜爱，“小霖儿，别总学你父帝那样板着脸，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你才多大，该玩就玩，该笑就笑！在叔公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瑞霖握着线轴，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震动，望着高飞的风筝，轻轻“嗯”了一声。只有在丹朱叔公这里，他才能暂时忘却那些沉重的期许与冰冷的审视，做一会儿真正的、无忧无虑的孩子。

除了玩耍，丹朱更是瑞霖寂寞童年里，最忠实的听众和最蹩脚（却最用心）的故事大王。

当瑞霖在术法修行上遇到瓶颈，不敢去打扰忙碌的父帝，只能自己默默钻研时，丹朱会凑过来，虽然他自己对高深法术一窍不通，却能插科打诨，说些六界趣闻，或是自己年轻时修炼闹出的笑话，往往能让瑞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反而在放松中找到了灵感。

当瑞霖因为父皇又一次显而易见的偏爱而暗自神伤时，他不会像母亲那样抱着他垂泪，也不会像祖母那样欲言又止地叹息，他会拿出自己珍藏的、据说是用世间最甜蜜的梦境酿造的“蜜露”，给瑞霖倒上一小杯，陪着他坐在高高的殿顶上，看着星辰，说着些“你父帝那人就是个别扭性子”、“他心里是看重你的，就是嘴硬”之类毫无说服力、却充满偏袒的安慰话。

他甚至会偷偷给瑞霖讲那些被润玉列为“杂书”、“玩物”的六界传奇、志怪话本。他会手舞足蹈地描述那些仗剑天涯的游侠，那些智计百出的谋士，那些不离不弃的友情与……朦胧美好的初恋。他会指着天上的星星，说哪两颗是痴男怨女，哪一片星云是千古绝恋。

“小霖儿，你看，”有一次，丹朱指着北方一颗格外明亮的星辰，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正经，“缘分这东西，妙不可言。有时候啊，最真的心，反而会因为各种原因，被藏在最深的地方，需要时间和勇气，才能被发现。但你要相信，只要是真心，就像叔公我牵的红线，迟早会系到一起的。”

瑞霖听得似懂非懂，但他能感受到丹朱话语中的善意与某种深意。他知道，叔公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他一些父皇永远不会告诉他的道理。

这一老一少，一个活泼跳脱如火焰，一个沉静内敛如深潭，却在这璇玑宫的一角，形成了一种奇妙而和谐的互补。丹朱用他喧嚣的关爱，蛮横地闯入了瑞霖寂静的世界，为他灰白色的童年，涂抹上了几笔鲜亮而温暖的颜色。

然而，这份过于明目张胆的偏爱，自然也落入了某些人眼中。

润玉对此不置可否，或许是他内心对丹朱存有一份对长辈的尊重，或许是他潜意识里也明白自己做得有所欠缺，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地，不知该如何面对丹朱那仿佛能看透一切、又带着无声谴责的目光。

他只是偶尔在丹朱又带着瑞霖“不务正业”时，淡淡地提醒一句“莫要耽误了修行”，便不再多管。

这份默许，与其说是宽容，不如说是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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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完）

悬念：

1. 丹朱的疼爱能否真正弥补瑞霖缺失的父爱？这份温暖能否抵御来自父亲那边的寒意？

2. 润玉对丹朱行为的默许，是否代表他内心有所动摇？还是仅仅因为不愿与长辈冲突？

3. 丹朱如此明显地偏袒瑞霖，是否会引来清珏母亲一族或其他势力的不满？会否给瑞霖带来新的麻烦？